胡春润:李锐《锄》教学参考资料
【教学要求】
1.体察六安爷的内心世界,分析其人物形象。
2.你是怎样理解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冲突碰撞,及其冲击给农民生活方式带来的影响?
3.品味小说中淡淡的哀伤与不可言喻的忧愁。
4.分析小说的语言特色。
【教学建议】
1.阅读李锐《太平风物》之《前言——农具的教育》,重点了解:一是李锐创作农具系列小说的动机及目的,二是把握其语言特色及创作特色——“超文本拼贴”。
2.阅读《锄》正文前的图片与文字,并将其介绍给学生,如此学生对原文才能了然于心。图片则可通过PPT展示。
3.引导学生涵泳文中语言平实而语意深远的句子。
【课文说明】
一、内容层次分析
小说以空行的形式自动切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从开头至“六安爷的锄头在百亩园最后的风景中留下最后的耕耘”),主要是通过叙述半瞎的六安爷连日来循环往复的锄地行为,交代百亩园的历史变迁,以及这种变化在六安爷内心所引起的巨大情感冲击。小说以六安爷与村民们的日常对话场面发端,以百亩园由农田而变工厂的巨变作结,既反映出六安爷与村民间即融洽又隔膜的关系,也反映出农业文明的衰落之态和六安爷的应变之策。“我不是锄地,我是过瘾”,万千感慨尽在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中,令人心颤。
第二部分(“现在,劳累了一天的六安爷已经感觉到腰背的酸痛”至“也无所谓看见看不见”),叙写六安爷在百亩园的辛勤劳作,深刻昭示六安爷的内心世界。六安爷明知百亩园已被收购,不复为自己(村民)所有;明知“锄地”行为在村民眼中显得古怪另类而不被理解;明知锄地间苗也不可能等来最后的收获……然而,倔强、执着的六安爷,心思细腻的六安爷,心重不外露的六安爷,情感丰沛的六安爷,洞明世事的六安爷,我行我素的六安爷,仍一如既往的日复一日的到百亩园锄地“过瘾”,孤独地作着“无效”的耕耘,成为百亩园中最后的最美的风景。小说通过六安爷及其所感知的百亩园风物的描写,揭示六安爷在“大势所趋”(农业衰败,工业兴起并逐渐蚕食农业)时内心的不舍与忧伤、静穆与从容、孤独并享受着。
第三部分,小说最后一段,叙写百亩园被推土机推平建厂的最终命运。值得一说的是,结尾并未着力描写百亩园被铲平的画面,相反却描绘了一幅欣欣向荣,禾苗丰茂的田园美景,只是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这也是欧·亨利式的结尾。“这世界上有的东西只用眼睛是永远也看不清楚的”,诚哉斯言!
历史潮流已不可阻挡,而在这滚滚向前的历史洪流中,被淹没的农田、农民、农村的命运是好是坏,是幸是悲,仍需历史检验。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只能随历史潮流而动,无论正确与否,个体的力量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二、语言特色
1.小说语言朴实,接近口语。这在小说中处处可见,尤其是文章介绍百亩园的一大段,直逼村语村言,叹为观止。小说有时甚至对同一词语反复加以使用,如“平静”“千百年”等,并不使人觉得重复累赘,相反觉得格外兴味悠长。
2.语言朴实而有哲思。小说语言虽说朴实无华、通俗易懂,但这些浅易的语言中不乏生活的哲思,令人警醒,余味悠长。如“我不是锄地,我是过瘾”,“这世界上有的东西只用眼睛是永远也看不清楚的”,“这个安静的世界无所谓黑天白天,也无所谓看见看不见”,都包含着对生活的哲理情思,值得细细品味。
三、《锄》正文前的图片与文字
图片出自《太平风物》第50页,在标题《锄》之前。对锄的介绍文字如下(置于标题《锄》之下,正文之前):
锄
其刃如半月,比禾垅稍狭,上有短銎,以受锄钩。钩如鹅项,下带深袴(皆以铁为之),以受木柄。钩长二尺五寸,柄亦如之。北方陆田,举皆用此。……
王荆公诗云:煅金以为曲,揉木以为直,
直曲相后先,心手始两得。
秦人望屋食,以此当金革,
君勿易耰锄,耰锄胜锋镝。
——图、文引自《王祯农书·农器图谱集之四》
锄,和铲一样,也是中耕锄草的工具。宋代北方流行这样一句农谚,“锄头自有三寸泽,斧头更有一倍桑”。这句农谚的前半句是说用锄头中耕锄草,可以减少土壤中水分的蒸发,使二三寸厚的土层保持湿润状态……
考古工作者发掘到的锄,西周以前基本上都是石锄,也有极少数的铜锄。战国以后遗址中发掘到的都是铁锄……
古书上又称作“耨”“镈(bó,音博)等农具,这些农具都属于锄的一类,形制上和锄大同小异。
——引自《中国古代农机具·第八讲》
【补充资料】
一、关于作者
“李锐,1950年9月生于北京,祖籍四川自贡。1966年毕业于北京杨闸中学。1969年1月到山西吕梁山区插队落户,先后做过六年农民,两年半工人。1977年调入《山西文学》编辑部。先后担任编辑部主任,副主编。1984年毕业于辽宁大学中文系函授部。1988年转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同年6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8年12月当选山西作家协会副主席。2003年10月主动辞去山西作协副主席职务,同时退出中国作家协会,放弃中国作协会员资格。2004年3月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1974年发表第一篇小说。迄今已发表各类作品将近两百万字。系列小说《厚土》为作者影响较大的作品,曾获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十二届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出版有小说集:《丢失的长命锁》《红房子》《厚土》《传说之死》。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网络时代的方言》。另有《东岳文库·李锐卷》(八卷)。和外国作家的作品被翻译成中文一样,李锐的作品也曾先后被翻译成瑞典文、英文、法文、日文、德文、荷兰文等多种文字出版。”(引自《太平风物》封页)
二、关于《太平风物》
“本书以古老的传统农具为主要意象,把数千年悠远的农耕文化与现代社会放在同一平台上使之碰撞,从而把中国农民与土地、农具之间血肉相连甚至生死与共的关系,表现得刻骨铭心;同时农民在失去土地和失去世世代代生活方式、生活环境后的茫然、创痛和决绝,也在作家的描绘中格外惊心动魄。
本书传达了作者对正在消失的古老农业社会的凭吊,也传达出对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的许多问题的敏锐思考和至深忧虑。”(引自《太平风物》尾页)
三、《太平风物》之《前言·农具的教育》
前言
——农具的教育
“太平风物”这书名是我从《王祯农书》里得来的。七百年前,那个叫王祯的人看见一种农具被人使用,看见一派宜人的田园风光,和平,丰足,恬静,而又久远。这景物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他发出由衷地赞美:“每见摹为图画,咏为歌诗,实古今太平之风物也。”七百年后,我的农具系列小说,也是出于一种深深地打动,出于一种对知识和历史的震撼,也更是出于对眼前真实情景的震撼。当然,我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就好像从绿洲来到荒漠,就好像看到一通被磨光了字迹的残碑,赤裸裸的田园没有半点诗意可言。隔了七百年的岁月,我把“太平风物”和“农具系列小说”装置在一起,陈列在这间纸上的农具展览馆里,正所谓感慨万端一言难尽。我希冀着把自己的震撼和一言难尽的感慨传达给可能的读者们。之所以把小说称之为“展览”,是因为这本书不止需要读,更首先需要看。我必须事先声明,廉价的道德感动和对残酷现实虚假的诗意置换,不是本次展览的目的。
上个世纪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在吕梁山的邸家河村插队落户做过六年农民。那时候,公家发给每个知青五百八十块钱安置费,村里就用这笔钱给我们盖了知青宿舍,还给每个人配置了一套干活用的农具,镢、锹、锄、镰、斧、扁担、筐,包括收割时捆庄稼用的麻绳,冬天装粮食用的口袋,样样俱全。于是,六年的时间里就和这些农具朝夕相伴。用的时间一长,体会也就入微起来,镢把的粗细,锄钩弧度的大小,锹把的长短,扁担的厚薄,都和每个人的身体相对应、相磨合。渐渐地,就明白了什么样的农具才会得心应手,对使顺手的农具也就分外地爱惜。
初到一地,除了未曾见过的山川风物之外,首先遇到的就是方言,比如邸家河人把山上的树不叫树,叫“钵儿”,把一种专门用来收割玉米和灌木枝的镰刀叫做“苦镰”,驾上毛驴磨米面不叫推磨,叫“推喂子”,如此等等。我们这些“北京来的学生娃”闹不大清楚这些称呼的来历,也想不出来和“苦镰”、“喂子”等等相对应的文字到底是哪一个,于是,就随便拉来一个发音相似的字瞎凑合,还想当然地把这一切弄不懂的发音统统归结为是方言,归结为是穷乡僻壤的落后和固执。那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变成日后的小说素材,会引发出一场对“知识”和“历史”的震撼。
一九八七年夏天,在《厚土》系列的创作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叫做《中国古代农机具》的小册子,一百二十个页码的小开本,定价人民币八角钱。随后,就带了这本书去我插队的邸家河村住了几天。那时候,我虽然在城里已经工作多年,但还是每年都回邸家河。正好是收麦子的季节,就在劳动之余看了这本书。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对于农具历史的讲述,看得我惊心动魄。所有农民们使用的农具,都有长得叫人难以置信的历史,都有极其丰富的发展经历。尤其是一些被农民用方言称呼的农具,原来被我一直认为是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的字,被我认为是乡下人固执、封闭的语言偏好的所谓方言,竟然却和两三千年前的历史完全重合,和古音古字一模一样。就是在这本小册子里我看到了“公输班做碨”这样的记录。公输班是春秋时期的鲁国人,复姓公输,名般,因为般、班同音,又因为是鲁国人,所以被后人称为鲁班。鲁班生于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五○七年),卒于周定王二十五年(公元前四四四年),是中国历史上所有古代工匠的祖师爷。鲁国是公元前十世纪被周朝天子分封的诸侯国,一直到公元前二百五十六年被楚国所灭。“磨”这种称谓,只是汉代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在此之前的漫长历史中它一直被人称作“碨”,邸家河的方言竟然跨越两千五百年的历史,直续“春秋”。那一刻,我真是如雷轰顶,目瞪口呆。和历史心领神会的遭遇就在那一瞬间发生。悲怆和遐想久久难平。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也许应当写一本关于农具的小说,应当有这样一场和祖先的对话。后来,又因此而引出对《王祯农书》的细读。
十八年前那场知识和历史的震撼让我明白,几千年来,被农民们世世代代拿在手上的农具,就是他们的手和脚,就是他们的肩和腿,就是从他们心里日复一日生长出来的智慧,干脆说,那些所有的农具根本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是人和自然相互剥夺又相互赠与的果实。我们所说的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其实是一部农业文明史,是被农民手上的工具一锨一镢刨出来的。可人们对历史和知识的记忆,往往只是对于正统典籍的记忆,没有人在乎也很少有人注意养活了历史和知识的工具。人人都赞叹故宫的金碧辉煌,可有谁会在意建造出了金碧辉煌的都是些怎样的工具?
有想法,有感触,还不能写小说。我当时还在写《厚土》,《厚土》的历史背景大都放在“文革”之中。一晃十八年。十八年来,中国大陆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农民,乡土,农具等等千年不变的事物,正在所谓现代化、全球化的冲击下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亿万农民离开土地涌向城市的景象,只能用惊天动地、惊世骇俗来形容。即便偏僻如大山深处的邸家河,也在煤矿的开发当中改地换天。所谓历史的诗意,田园的风光,早已经淹没在现实的血污、挣扎和冷酷当中。尽管在吕梁山偏远的乡村里,这些古老的农具还在被人们使用着,但人与农具的历史关系早已荡然无存,衣不蔽体的田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和安静。所谓历史的诗意,早已沦落成为谎言和自欺。当初,因为当过六年的“劳动人民”,因为亲眼看到了什么叫世世代代的劳动,我深知,无论是以田园的名义,还是以革命的名义,把亿万人世世代代绑在土地上是这个世界最不人道、最为残忍的一件事。一转眼,我却又在通往“进步”天堂的台阶上看见遍地的血泪和挣扎,听见田园们赤裸裸的哭声。真正是一言难尽。真正是情何以堪。
因为已经写过《厚土》,我明白,自己不能再以《厚土》的方式重归“厚土”。多年来在文体和语言上的思考,多年来对于语言自觉的实践,多年来对于建立现代汉语主体性的追求,多年来对于知识等级的拒绝信任,对于道德化和诗意化的深刻怀疑,等等,等等,这一切导致了“农具系列小说”现在的模样——图片和文字,文言和白话,史料和虚构,历史的诗意和现实的困境,都被我拼贴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我发明的超文体拼贴吧。现在,我把这些拼贴的结果,放在这本书里,放在这间纸上的展览馆里,权且当作对于“公输班做碨”的一种接续,权且当作对于“太平之风物”的一种当下的回答。
我曾为自己的文学追求定下一个苛刻的指标:“用方块字深刻地表达自己。”在这里,对于方块字的“用”的突破和对“表达”的突破,都是对作者严峻的考验。我能从自己文明历史的最深处找到文学的源头活水吗?我能在毁灭和新生,悲怆和欢欣中,找到文学的绿意吗?我能在全球化的滔天巨浪里用方块字立定脚跟吗?这既是我的追求,也是我的困境。
胡春润
西元二○○六年一月九日写
二十二日改定于草莽屋
四、中国耕地现状
全国耕地面积为18.2574亿亩(2008年);人均耕地面积不足1.35亩,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40%,粮食产量46950万吨。我国现有的这18多亿亩耕地,不但是粮、油生产的基础,而且也是农区人民肉、蛋、奶供给的源泉,是14多亿人民的衣食所依,如此少的耕地却要要活如此多的人口,土地压力可见一斑。
国土资源部副部长、国务院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王世元在回答提问时指出:综合来看,我国人均耕地少、耕地质量总体不高、耕地后备资源不足的基本国情没有改变,综合考虑现有耕地数量、质量和人口增长、发展用地需求等因素,耕地保护形势仍十分严峻。因此,必须始终坚持“十分珍惜、合理利用土地和切实保护耕地”的基本国策,毫不动摇坚持最严格的耕地保护制度,坚决守住耕地保护红线和粮食安全底线,确保我国实有耕地数量基本稳定。
杨建波补充
拄着锄把出村的时候又有人问:“六安爷,又去百亩园呀?”
倒拿着锄头的六安爷平静地笑笑:“是哩。”
“咳呀。六安爷,后晌天气这么热,眼睛又不方便,快回家歇歇吧六安爷!”
六安爷还是平静地笑笑:“我不是锄地,我是过瘾。”
“咳呀,锄了地,受了累,又没有收成,你是图啥呀六安爷?”
六安爷已经不清这样的回答重复过多少次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笑笑:“我不是锄地,我是过瘾。”
斜射的阳光晃晃地照在六安爷的脸上,渐渐失明的眼睛,给他带来一种说不出的静穆,六安爷看不清人们的脸色,可他听得清人们的腔调,但是六安爷不想改变自己的主意,照样拄着锄把当拐棍,从从容容地走过。
百亩园就在河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一座三孔石桥跨过乱流河,把百亩园和村子连在一起,这整整一百二十亩平坦肥沃的河滩地,是乱流河一百多里河谷当中最大最肥的一块地。西湾村人不知道在这块地上耕种了几千年几百代里,西湾村人不知把几千斤几万斤的汗水撒在百亩园,也不知从百亩园的土地上收获了几百万几千万的粮食,更不知这几百万几千万的粮食养活了世世代代多少人。但是,从今年起百亩园再也不会收获庄稼了,煤炭公司看中了百亩园,要在这块地上建一个焦炭厂。两年里反复地谈判,煤炭公司一直把土地收购价压在每亩五千元,为了表示绝不接受的决心,今年下种的季节,西湾村人坚决地把庄稼照样种了下去,煤炭公司终于妥协了,每亩地一万五千块,这场惊心动魄的谈判像传奇一样在乱流河两岸到处被人传颂。一万五千块,简直就是一个让人头晕的天价。按照最好的年景,现在一亩地一年也就能收入一百多块钱。想一想就让人头晕,你得受一百多年的辛苦,留一百多年的汗,才能在一亩地里刨出来一万五千块钱吶!胜利的喜悦中,没有人再去百亩园了,因为合同一签,钱一拿,推土机马上就要开进来了。
可是,不知不觉中,那些被人遗忘了的种子,还是和千百年来一样破土而出了。每天早上嫩绿的叶子上都会有珍珠一样的露水,在晨风中把阳光变幻德五彩缤纷。这些种子们不知道,永远不会再有人来伺候它们,收获它们了。从此往后,百亩园里将是炉火熊熊,浓烟滚滚的另一番景象。
六安爷舍不得那些种子,他掐着指头计算着出苗的时间,到了该间苗锄头遍的日子,六安爷就拄着锄头来到百亩园。一天三晌,一晌不落。
现在,劳累了一天的六安爷已经感觉到腰背的酸痛,满是老茧的手也有些僵硬,他蹲下身子摸索着探出一块空地,然后坐在黄土上很享受地慢慢吸一支烟,等着僵硬了的筋骨舒缓下来。等到歇够了,就再拄着锄把站起来,青筋暴突的臂膀,把锄头一次又一次稳稳地探进摇摆的苗垅里去,没有人催,自己心里也不急,六安爷只想一个人慢慢地锄地,就好像一个人对着一壶老酒细斟慢饮。
终于,西山的阴影落进了河谷,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六安爷,立刻感觉到了肩背上升起的一丝凉意,他缓缓地直起腰来,把捏锄把的两只手一先一后举到嘴前,轻轻地晬上几点唾沫,而后,又深深地埋下腰,举起了锄头,随着臂膀有力的拉拽,锋利的锄刃闷在黄土里咯嘣咯嘣地割断了草根,间开了密集的幼苗,新鲜的黄土一股一股地翻起来。六安爷惬意地微笑着,虽然看不清,可是,耳朵里的声音,鼻子里的气味,河谷里渐起的凉意,都让他顺心,都让他舒服,银亮的锄板鱼儿戏水一般地,在禾苗的绿波中上下翻飞。于是,松软新鲜的黄土上留下两行长长的跨距整齐的脚印,脚印的两旁是株距均匀的玉茭和青豆的幼苗。六安爷种了一辈子庄稼,锄了一辈子地,眼下这一次有些不一般,六安爷心里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锄地了,最后一次给百亩园的庄稼锄地了。
沉静的暮色中,百亩园显得寂寥、空旷,六安爷喜欢这天地间昏暗的时辰,眼睛里边和眼睛外边的世界是一样的,她知道自己在慢慢融入眼前这黑暗的世界里。
很多天以后,人们跟着推土机来到百亩园,无比惊讶地发现,六安爷锄过的苗垅里,茁壮的禾苗均匀整齐,一颗一颗蓬勃的庄稼全都充满了丰收的信心。没有人能相信那是一个半瞎子锄过的地。于是人们想起六安爷说了无数遍的话,六安爷总是平静固执地说,“我不是锄地,我是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