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文：关于猪尾巴有没有毛的争议

我是一名来自农村的打工仔，在一家餐馆里跑腿打杂，譬如扯鸡毛、端盘子、洗猪下水。老板不止一次对我们打工仔说，你们要好好地工作，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我们餐馆最近推出的猪尾巴火锅，是一道特色松滋菜，很受顾客喜爱；兄弟们一定要抓住这难得的历史机遇，把本职工作搞好，盘子要端得勤，菜要洗得净，说话还要笑盈盈，年终奖金才会多加几个零。

在老板的鼓励下，我忘我地工作：走路像奔跑、洗菜像搓澡，努力地将猪尾巴上的毛扯得一根不剩。我知道现在的客人们嘴都很刁，不像59年、60年闹饥荒，那时吃饭不讲档次，填饱肚子就算祖坟埋对地方了。现在的人吃不厌精、脍不厌细。

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的处境：有这份活儿干是我的造化，还是托了几层关系才弄到的。因此我要倍加珍惜，不怕脏不怕累，因为与下岗的相比算大实惠，和农村生活相比算是享天福，至少不用淋雨晒太阳。

我将已煮熟的猪尾巴端上桌后小心翼翼地点燃酒精炉子，目的是为了让顾客们吃得舒服一点。因为顾客就是上帝，我要侍奉好上帝。顾客第一次不来是他自己的错，第二次不来就是我们服务不到位、味口不对路。上帝们说加点盐，我不能说本来就有点咸，而是当着最高指示去执行。看着顾客们吃得津津有味，我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在心里劝他们多吃一点，吃得越多，说明我们做的家乡松滋菜有个性、有特色，还会有回头客，那么，我的奖金添加零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毕竟老板是一个肯吃苦、说实话的老实人。

一拨食客正在异口同声地称赞说猪尾火锅到底不一样，味道好得不得了，又糯又油，吃了不愁，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说猪尾巴没洗干净，上面的毛清晰可见。我走近仔细一看，说没有什么问题。那个食客又说你再看看。我对天发誓说没看见一根毛。那个客人可能是认为我态度不够谦虚，嗓门就大了，高嚷说你有错还不承认？

老实的老板听到了，马上跑进来息事宁人，赔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欢迎批评指正，谢谢您给我们提这么宝贵的意见，并责令我给客人赔礼道歉。我真是有理也说不清。我用良心做担保，我是用吃奶的力气洗的，而且是反复地洗，左搓右转地确信找不到一根毛后，才送去下锅烹调。我可以用人格做担保，甚至发誓说：我真是洗干净了的，说假话六月飞雪、出门被车撞。其时，我真想大声喊，我是被冤枉的，请不要诬陷我，我是清白的。“人在屋檐下，怎敢把头扬。”父亲生前总是这么教导我。老板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灵活机动地把责任揽过来说猪尾巴上面的毛是由于自己粗心所致，请客人们多多包涵，我保证下次不会有类似的问题出现。

食客们听说猪尾巴没洗干净之后，就像害怕新冠病毒一样，都不再动筷子，而且食客们相继起身离席，但那个高声叫唤的食客是一个例外。平时，这桌酒席至少要吃两至三个小时，有时还会从中午吃到下午。毋庸讳言，食客们提前离席与没洗干净的猪尾巴有关，与“双十一张友文”的工作不认真有关。

我站在门口送客，身子弯得像一只虾米，脸红到脖子根。如果食客们再添油加醋，再烧一把火，我就是一只大红大紫的虾子。我一个劲地给客人们赔不是，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大人大量，不计小人过，欢迎下次再来，一路走好。

走在最后的那个客人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就像上级拍下级那么个拍法，且附在我的耳边说，兄弟，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并强行塞给我一包松滋名烟。虽然我能断定此客人就是我的老乡，但我不敢接，在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我正眼一看，正是那个强行说猪尾巴没洗干净的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说，猪尾巴太好吃了，味道太美了，在我已知的人生中是吃得最香的一次；为了一个人独自享用，我就虚晃一枪——说猪尾巴没洗干净，果然他们（其他客人）中计了。他说完后还朝我狡黠地笑了笑。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家伙又把我的背拍了拍说，拿上，接着将那包好烟强行塞给我。我马上醒悟过来说，不用，求您给我老板说一声，不然，老板会炒我鱿鱼的。他说，没事，小兄弟放心，我这就去给你们老板说一声，争取给你发一个委屈奖。我闻之大喜，并寻思良久：委屈奖会不会多加几个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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