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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崇武:茅湖渊记实

作者:邹崇武 文章来源:本站 点击次数:292 次   更新时间:2025/12/8 文章录入:珍珠鸟


        家乡的茅湖渊,这三个字,便先有了一种古旧而温柔的气韵,仿佛是线装书里滑落的一枚风干的花签,颜色淡了,脉络却还清晰。它的名字自己挣来的:

        四围的边沿,密密地、茸茸地,生满了茅草。那不是刻意栽种的景致,是天地自生自发的脾性。茅草高高瘦瘦的,叶子是修长的绿剑,顶上的穗子,初时是青的,带着些羞涩的紫,待到秋风一过,便统统酿成一片浩浩荡荡的银白。风来时,便涌起簌簌的、干燥的声浪。它便像个被茅草轻.轻捧在掌心的、沉睡的婴孩。

       它的形状是浑圆的,规矩得有些憨气,像一口极大极大的,稳稳地安放在大地的灶膛上。沿是那茸茸的茅草,""底呢,便在湖渊心,人说有四五米深。四五米在陆地上算不得什么,但在水里,尤其在这般清澈的、毫无渣滓的水里,便成了一个幽邃而神秘的所在。那水是蓝的,却不是海那种蛮横的、吞噬一切的蓝,也不是天那种缥缈的、不可捉摸的蓝。

       星期天,跟父亲第一次去收鱼卡子,往前看,水蓝得逼我的眼。刚开始害怕,闭着眼来掩饰心中的恐惧。放下手不收鱼卡。这个秘密被父亲发觉后。他提高嗓门鼓励道:

        “金舫,别怕,水神爷爷会保护我们的。手里收卡,不管水有多深,我们身在船里,朝着卡线的方向看,发现鱼在游,心里就不会怕了。

        我照爸爸的提示去做,只顾收鱼卡。那鱼卡绳下,鱼在游,仿佛我在操场上挑队做操。中间的间隔距离是前后一致的。鱼在序而动,老实的小号的鲫鱼.黄牯、刁子.鳊子,从我手中溜进船舱。一会儿,发觉一条鱼在围着卡子晃悠。机灵的它发觉到我去收它,那头朝相反的方向直奔。我向父亲发出求救呼唤:

        “爸爸,好大一条鱼,我怕他跑,帮我捉起来。

        爸爸放下竹篙,应声而至,从船头到船中间舱中内,吩咐我提卡 绳不要急,待他用手卡着鱼的腮帮时,叫我配合再收绳。父子的有条不紊的配合,收获了大概四五斤的青鱼。后来我领悟中配合收鱼,集两个人智慧之所在。

      收获大青鱼,更收获了快乐,打破了心中的恐惧。渊水的蓝,是温润的,内敛的,像一块极品的古玉,沁着时光的、凉丝丝的魂魄。水面平整得像一面才磨过的铜镜,只是这镜子没有边框,时间长了,进军渊面收获鱼类,驾轻就熟,司空见惯了。湖的边,是柔软的、会呼吸的茅草。

        白日里,太阳走,它也走。太阳是煌煌的、炽热的一团,它便将它整个地、不折不扣地揽入怀中。那光于是有了依托,不再散漫,成了一枚晃动的、熔金似的印记,随着水波微微地颤,让人看了,眼里心里都暖洋洋、晕乎乎的。到了夜里,又是另一番气象。星星们一粒一粒地显现了,那么远,那么小,却又那么亮。它便沉默地、忠实地,将它们一粒一粒地请到自己的深处。这时候,你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了;只觉得满天的星子都要滴落下来,而满湖的星子又都要飞升上去,自己便站在这上下交织的、清冷的光网里,成了个痴了的人。这锅,日夜烹煮的,竟是日月星辰的光华。

       最妙的还是三月。茅湖渊边的几株垂柳,这时节才真正舒展开来。千条万条的绿丝绦,软软地垂下来,风一来,便不再是吹面不寒杨柳风那般斯文了,它们是会舞蹈的。那舞姿是婆娑的,是瞬蹈的,没有章法,全是天籁。长长的柳枝,时而轻掠水面,点开一圈极细的涟漪;时而又高高扬起,在空气里划出看不见的绿痕。这万千的姿态,连同那新嫩的、近乎透明的.鹅黄浅绿,一齐清清楚楚地,映在那面蓝幽幽的平镜上。水面下的柳,比水面上的,似乎还要灵动,还要飘渺,仿佛另一个颠倒的、更自在的世界。你看着看着,魂魄也要被那水下的绿影勾了去似的。

        这茅湖渊是静的,但它的静里,却藏着一整部喧腾的、属于孩子们的田园诗。

        春水初涨,暖意沿着它的岸一丝丝地渗开来。不知哪一日,便发现近岸的浅水处,墨黑的一大团,缓缓地蠕动着。那是蝌蚪,新年的头一拨信使。孩子们挽了裤脚,赤着脚丫,小心翼翼地踩进还带着冰碴子气的水里,手里拿着洗净的玻璃瓶。那些摇着尾巴的小黑点儿,机灵得很,手刚探下去,便呼啦一下散开。须得有极大的耐心,屏住呼吸,手掌弯成碗状,极慢极慢地从水下拢过去,才能幸运地捧起几只。看它们在瓶中的清水里惊慌地撞来撞去,那黑玉似的大脑袋,纱巾般摆动的尾,便觉得整个春天都被装在这小小的瓶子里了,成为蝌蚪的小水晶宫。

       春深了,夏便急急地来接班。蛙声是从茅草丛里开始的,起初是试探的、零星的独唱,不久便成了铺天盖地的大合唱。这合唱是夏夜的背景,而钓青蛙,则是这背景前最有趣的戏码。用一根细竹竿,系上长长的棉线,线头绑一小块棉花或碎布,在草丛上轻轻地点跳。那傻乎乎的青蛙,见了这晃动的白影,便以为是飞虫,纵身一跃,死死咬住不放。一提竿,一个气鼓鼓的绿影子便上来了。至于财鱼,那是需要些真本事的。它们黑黝黝的,伏在水草根下,像一段沉默的木头。得用最韧的线,穿上整条的蚯蚓或者青蛙,耐着性子,与它的狡猾与力气周旋。拉上来一条,鳞甲在日光下闪着乌金般的光,能叫一个男孩骄傲一整个下午。

        春夏之交,茅湖渊里便多了撑着小船的人。那是来播莲蓬的。小船欸乃,划破一池的星光或日光,农人将带着芽的藕节,小心地插入湖泥。他们并不着急,因为知道这湖的慷慨。到了盛夏,那荷叶便田田地、亭亭地铺满了大半水面,粉的、白的荷花,像一盏盏仙界的灯。而我们惦记的,却是那莲蓬。趁看人不注意,偷偷下水,游到荷叶深处,摘那青嫩嫩的莲房。掰开来,莲子清甜,莲心微苦,那滋味便是夏天最正宗的味道。同莲藕一道在泥里安家的,还有鳝鱼。夜晚,提一盏风灯,沿着湖岸照,那黄鳝静静地卧在浅水处,灯光一照,便愣了神,一把竹夹子迅疾地伸过去,便是一顿美餐。

         夏天,茅湖渊更是我们的浴场。三伏天,午后日头最毒,孩子们像下饺子般扑通扑通跳进去。那水被太阳晒得上面一层温温的,下面却还是沁骨的凉。我们比赛谁扎的猛子远,谁在水下憋得久,吵闹声、欢笑声,惊得岸边的水鸟扑棱棱飞起。湖水温柔地托着每一个精赤的身子,洗去汗渍,也洗去孩童时代莫名的烦忧。

        秋风吹老了茅草,也吹熟了茅湖渊里的欠实,那便是鸡头米。小船又出动了,农人用特制的竹刀,割下那毛刺刺的、鸡头般的果实。剥开厚厚的皮,里面是一粒粒珍珠似的籽实,煮熟了,吃起来粉糯糯、香喷喷的。湖的奉献,至此便算完满了一轮。

       如今,我隔着许多岁月的烟尘,回望那个茅湖渊。它大概早已不是旧时模样,我知道,那口盛着日月星辰、映着垂柳婆娑、藏着无数生灵与童年笑语的,已经稳稳地安放在我记忆的灶上。农业学大寨,退湖还田。湖中央六七米深的水面,以中心为轴,以一千米为圆心画弧,建成蓄水库。与它西边的沙坑相呼应,成为我记忆中的日月潭,两颗蓝水睛,成为水田中稻谷抗旱时宝贵水源,犹如母亲的乳汁。其它几公里的地方,便开辟为水田,享受着茅湖渊水给予的恩赐。

        时光是文火,往事是清泉,将它慢慢地煨着,煨成一锅浓淡相宜、滋味醇厚的茅湖渊莲藕汤。这汤,足以让我在往后所有干燥、冷硬的日子里,取一勺饮下,便能润泽肺腑,重温那一片已然遥远的、蓝幽幽的温柔。

                于深圳       

             202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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