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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慧君:醉杨妃

作者:钟慧君 文章来源:湖北工业大学工业设计学院 点击次数:2178 次   更新时间:2017-1-8 文章录入:珍珠鸟

醉杨妃

湖北工业大学工业设计学院产品5班 钟慧君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东升。

    且说那梧桐口破败的灰砖小院内,老杨头又在打骂他“闺女”了。“闺女”小杨面容清丽,是个美人胚子,温言软语,朴素勤俭,想不至于被虐待至此吧。四周静谧,也没见邻居前来相劝,好生奇怪。

    “爹,儿不肖,您就当从未生过我吧!”小杨一边躲避着老杨头的鸡毛掸子,哭泣着尖叫道。细辨那声线有一丝粗嘎,再观这小杨,竟然有喉结!

老杨头今年五十有一,本值壮年的他却鹤发满头,老态尽显。

“瞧瞧你那不男不女的样子,真是气死老子了!今天要是再敢踏出这个门,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的妻子在前年因痨病死了,就留下一根独苗和那些生前的吃饭家伙——戏服和脂粉头面。

    未曾想,那小子竟然迷恋上这些个女人玩意,偏偏要学唱戏。茶馆戏园子那些个风尘地几乎都去遍了,老杨头感觉这张老脸已经被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狠狠地踩了又踩,碎得不能再碎了。

    “你小子再鼓捣这个,老子跟你一把火烧了!”老杨头恁的气打不到一处,又不敢真烧了妻子的遗物,只打得小杨鬼哭狼嚎的。

    蓦地,让他寻觅着个时机,“嗞溜”一下窜出门,比着老杨头做个鬼脸,欢天喜地奔着小梨园去了。

    小梨园在中街拐口处,楠木做的鎏金牌匾,远远地还以为是哪个大府,极尽高调。小梨园面积不大,规矩可多,巳时开场,过时闭园谢客,无论你有天大关系,也是万万不得开的。酉时散场,这个时候,等待已久的豪客们就可以去后台见一见红角,而在唱戏中途可是做不得这些事。偶尔虽有不守规矩的客人,吵吵嚷嚷,最后好像因为某些原因闭了嘴巴,讳莫如深。

    越过小梨园正门走个二三十丈,见一小路,深处有个红门,小杨和守门小童打了个招呼,顺溜进去。

    “哟!小杨来得正好,你云姐上午本来唱的好好的,突然闹肚子,正不知如何是好讷,”戏班主金万财一张弥勒佛的脸笑得挤成一堆,分不清五官,连忙招呼小生们给小杨上妆。手忙脚乱的,小杨抢过白皮小生手里的粉妆,不高兴地冲金万财叱喝道,“唱戏这个事儿是急来的么!待会儿点的是什么?”

    金万财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和气道,“是你最爱的《醉杨妃》,快些准备吧,台下的恩客们都耐不住了!”其实哪里有的什么云姐闹肚子,是金万财故意这么说给小杨听的,其实小杨早就红得一塌糊涂,不过是为了压一压酬金,才出此下下之举。

    果不其然,一听是《醉杨妃》,小杨什么不满都烟消云散了,细细挑拣了些点翠头面、银锭头面、水钻头面,拿了把烫金的底,一面画牡丹的扇子,开始打粉上妆。

撩帘低眉,杨贵妃款款而来,莲步微移,凤眼波光流转,颔首吟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见玉兔又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在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

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

    一曲唱罢,台下恩客纷纷叫好,掌声如浪潮般滔滔不绝,二楼几个隔间内也呈出不少金瓜子,看得金万财直乐呵,暗道要保住这颗摇钱树。散场后,有客人提出要见小杨一面,金万财犹豫了一下还是婉言谢绝了,一来怕小杨发现腻端借势涨钱,二来有前车之鉴在先。

    肥水不流外人田,小梨园里的后台在散场后就是招待贵客的,安徽的盐商,山西的票号掌柜、煤商等等。小杨他娘当年也是名镇一方的红角,也不得不夜与豪客们陪酒作笑,落得一身病,后来病重到再也不能唱戏了,含恨退出小梨园,这就是一个五方杂陈、藏污纳垢的环境。

    那小梨园行里老人说,谁三十了还坐人膝盖头呢。坐膝盖头是什么意思?就是这旦花款款地扭着这腰身就坐到这豪客膝盖上了,这些事,小杨还没经历过,他只是凭着对戏曲的一腔热爱走到今天,所以宋人说“出污泥而不染”还真有道理。

    “金班主今日得了不少赏钱,嘿嘿......该给伙计们添点茶水钱了吧?”顺溜搓着手,他是戏班打杂的,面相端正,就是好赌,跟那些阴暗角落的九流地痞们混久了沾染的习性。

    金万财啐了一口唾沫,肥硕的手指顶着顺溜的鼻子,绿豆大的眼睛里冒出黑瘆瘆的光,“嗨你个死鬼,别在这儿找晦气!有这个闲心,去把偏堂的散客赶了去,省得赖在这费咱们灯油钱!”

    顺溜瘪了嘴,嘀咕了几句,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一幅受气小媳妇样子,转而朝向那些个散客,鼻孔朝天,歪嘴斜眼,“去去去......散场了啊,咱这儿的规矩,不见角儿就赶紧离开!”

卿生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衣着平凡,身上却好似冒着光,一股子书卷气,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顺溜即便是见过了他千八百遍,此时也还是忍不住一阵思量。

这穷小子,不过是个种地农家出身的贱民,就因姐姐嫁了某个大官做六姨太太,生活好过了些,哪里来的这般气度。不过,还是卖那个六姨太太面子,大家也就不咸不淡地对待他,就像此时的顺溜,神色平平,“生哥儿,散场了,该回了。”

    卿生温润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看着份量不少,“请让我见见环旦。”

    “哟.....”顺溜恨不得把钱袋看穿了,讪笑着,“哥儿说笑了,金班主都发话了,环旦是不见客的,您这不是......

    卿生还是笑着看着他,只是把钱袋向前伸了伸,引得顺溜又是一阵望眼欲穿。一咬牙,饿狼一般捞过钱袋,四周小视了下,人基本上都走光了,顺溜领着卿生来到后台,“可不能出卖兄弟啊,小心着点.....”顺溜叮嘱卿生,自己悄悄从后门溜去赌坊了。

    月初升,伶人下妆,撤钗玉,挽水袖霓裳,夜未央,月拢人倚墙。

    这便是环旦和卿生的第一次相遇,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哪来的小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吗?”小杨看似严厉的斥责,眼里却是带笑的,显然,他是非常渴望有仰慕者来看他的。

    卿生像变戏法的从一个地方拿出一把折扇,青黑色的纸扇面上以五彩、金银色描绘了鸥鹭伫立的彩绘,是一把日本折扇,颇有韵味。

    小杨哪里见过这般稀罕玩意,孩子心性一般抢过去摆弄,面上抑不住的欣喜。不料卿生突然行一大拜,“在下卿生,冒昧前来,只为请环旦收我为徒,平生素爱戏曲,愿求得真传。”

    这一下吓蒙了小杨,回过神来他哈哈大笑,“你.....你竟要......拜我为师?”这倒是新鲜,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请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当他的师傅,当真是骇人。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这个名字倒是挺像唱戏的,你真的想拜我为师?”小杨平日里见得那些师哥师姐们虽能耐不大,心眼可小,不愿教人真本事,遇到问题又腆不下脸面询问,哪还像卿生这般谦恭,虚荣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绝无半点虚假。”

    后来,他们就一直一起唱戏了。

    “海————海————岛————”小杨纠正卿生的一丝丝发声,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挑指,一个眼神,就知道下一步怎么和。

    小杨把自己所有的本领悉数教给卿生,毫无保留,卿生也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成长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成了最有默契的搭档。

    两年过去了,局势动荡,城内一片断壁残垣,国军占据了地盘,楠木小梨园牌匾的鎏金字早就被抠走了,金班主也带着戏班子逃往安定的地方了。原本热闹的戏园里只剩下守园的老王还有小杨了。小杨已经很久没有戏唱了,因为根本没有客人点。

    这一天,国军终于闯进小梨园了,领军轻蔑地要小杨唱戏,还要他坐膝盖头,小杨怒了,把几斤重的头翠砸到领军脸上,当场的十几个人马上按倒了小杨,十几把长枪顶着他的身体,领军捂着鲜血横流的鼻子气得直发抖。

    第二日,小杨就被拖到了刑讯室,听说很少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鲜少出来的几个也是缺胳膊少腿的。领军晃着一把黑黄扇子,一口黄牙惨烈烈地冲着小杨,“老实交待,这东西哪来的?”

“拿钱买的!”小杨讥笑领军道。  

 领军舒心地抖了一下肩膀,一巴掌把小杨扇倒在地,“日本人的东西你也敢用!”

    “这是叛国的死罪!”

    正待用刑,副官进来耳语了几句,领军死死盯着小杨看了好久,小杨觉着好像过去了一个春秋。

    “把他扔出去!”

    俯仆在地,小杨见到了安徽的盐商,盐商叹了口气扶了小杨起来,送他回了杨家小院。

    远远地,小杨就看见一个苍老的身影趴在地上,身上许多泥脚印,一动不动。

小杨哆哆嗦嗦凑过去,轻轻翻过老杨头的身子,“爹————!”一句凄厉的惨叫。

    三个月后,小杨听说卿生从刑讯室里被放出来了,是他那个六姨太的姐姐使劲了浑身解数,明里暗里托人找关系,才把他从那个吃人的牢笼里捞了出来。当时,小杨听盐商说,卿生替他顶罪后,死命地要去救他出来,盐商拉住他,只说了一句话,“先安葬了你爹,然后等他回来,不要枉费了这一番苦心。”

    小杨四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卿生的影子,又在小巷子里逮住了他。他和顺溜在一起,两人吞云吐雾的,在抽极乐散,洋人的鸦片。见到小杨来也只是转了一下眼睛,没做理会,倒是顺溜插了一下嘴,“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环旦吗?”

    “我们再一起唱戏好不好,卿生?”

    小杨努力地试图微笑,像当年温润的卿生一样,随后他发现,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沈少爷如今已经不叫那个贱名了,国军爷爷说了,这个名字像唱戏的,最为低贱,要改!改叫沈心,最省心!”

    小杨如遭五雷轰顶,一时间怔住,眼睁睁看着麻木的沈心颤巍巍地站起,晃悠悠走过身旁。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如今卿生已不在,环旦还能回来吗?”小杨灰白着脸,低声呓语,状若痴狂地颠回。

小杨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娘来了,穿着戏服给他唱戏,他想凑上去抓住他娘,可是娘渐行渐远,一眼望不到头。再一看,是卿生又在唱戏,他开心地过去和他一起唱起他们最爱的《醉杨妃》......

    人群拥挤在杨家垮塌的院子前,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在众人背后,沈心佝偻的身形像影子一样附在人们恶毒的话语下,古井无波的眼光飘忽到了房内那

一抹白色吊影时,波动了一下,骤而,又恢复平静,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海,不过掠起一道痕迹,此后再无声息。复埋下头颅,渐行渐远,继续麻木不仁的事。

    从此世间再无环旦和卿生。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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