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里的父女之情
武汉工程科技学院2012级英法双语本科4班 刘颖捷
秋晨,枯叶窸窸窣窣铺满路面,苍苍然的日光点亮了枯树上透明脆弱的蝉蜕。父亲站在空旷的大道上,肩上背着沉重的包,微屈的背在清晨刺凉的寒风中有颤颤的痕迹。这场奔赴千里的见面,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与激动,空气中悬浮着干燥的尘埃,缓缓急急地在鼻息处迫近。他合了合敞开的领口,遂用力握住我的手,笑意便在脸上打开了。
武汉的秋天,对于来自南方海滨之城的我们,有着难以适应的燥凉和干涩。父亲一笑,褶皱便在眼边横亘开来。没有水润光泽的眼睛,一抬头便是几许萧索。
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到武汉来看我?我不会问,我知道他也不会答。父亲是太过于坚强的人,沉默而隐忍,把所有的泪水吞进心里,咸涩成坚强的颓石。不懂得丝毫圆滑世故,跌跌撞撞在世间行走,对所有的苦难缄口不言,默默扛起心的大山,似是不知疲惫。所有冰炭难置的心思,终成不眠,却仍是不肯倾吐。不知不觉,路越走越多,越走越远,反复涂抹成隐忍的惯性,不肯倾吐心中苦涩。许久未见,这次再与他说话时,语气里竟是温柔的宠溺。忆起从前强硬的他,固执得不肯表露丝毫感情,高大魁梧如同大山,于是恍然才发现,父亲已步入秋天。
我将他温厚的大手放在我的两掌之中摩挲着,抚摸着他掌上的厚茧、跟他互勾小指、轻刮着他的手背,或是细细观察。他的粗糙的强大的手,他的青筋遍布的手,干燥的掌纹毕露无疑,那些深刻而又遒劲的痕迹,源起于岁月的风霜,亦镌刻了我的成长。
选择到武汉念书,离家千里,相见的时光愈加稀疏可贵。他不再魁梧的身姿已经撑不起震慑的魄力,言语间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曾经固执到认为自己所做一定正确的父亲,如今也只能报以无奈的叹息。现实抛给我们磨难,亦给予我们宁静。踟蹰于昼夜交替的过程中,非得要经历过昼的暴躁才可爱上夜的薄凉,同样,只有受过千沟万壑的磨砺,感过千疮百孔的疼痛,才能学会如何褪去伪装。他问我:“最近还好吗?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没生病的吧?”萧索的寒风中有颤颤的尾音,我看见风沙盘旋的树上有一片枯叶悄然落下——我的心被这片枯叶砸出的巨响,苦凉干涩得想哭。
忆起来,似乎是在我上大学以后,父亲开始很爱给我买东西,但凡听说我有喜欢的,他便会格外欣喜。我向来节省,也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他便不停问我:你需要这个吗?你喜欢那个吗?我说都不用,他便时常自作主张,买些他认为我会喜欢的东西。面对时间,父亲越来越力不从心,不知道如何才能维护我们相隔遥远的情谊。当初的小女孩逐渐挺拔,对他的需要越来越少,相见的机会愈加稀疏,他竟是惶恐到想要用物质的给予证明父亲的存在。
又是一阵携卷雾霾的寒风,他用手搓搓眼睛,又合了合领口,双手互相摩擦着,时不时向手里吹吹热气。干涩的目光里融进了秋天的苍凉,再无傲人的神采,再无强硬的霸气,却多了一份苍苍的释然。独自一个人在高高的迎风口站了那么久,他终于也愿意弯下身来,向我倾诉他一个人的生活。父亲,在我面前竟开始像一个期待被理解的孩子。那干涩而无力的眼,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沉淀为隐忍的爱意。
这次短短两日的相处后,他又将离开。未曾说出口的思念,羞于说出的担忧,寂静不语的陪伴,我们谁也没有对谁说出诸如“我爱你”之类情深意浓的话语,只是在这异乡的秋瑟中,让心越来越靠近。并不期许感伤,一切的道别都需有再相见的笃定,正如一切的相遇都算不准能扩散进未来的几多边际。不知如何表达这份不舍,两个人默默走在武汉仲秋瑟瑟的秋风中,直到目送他的背影。这一次,我却一反往常的沉默,在他身后憋足了气喊:“注意安全!”他已走得有些远,回过身来看我一眼,又混淆在空气悬浮的尘埃中。
武汉秋天的黄昏,父亲回过身来看我一眼,生命的秋天便静静沉淀在他苍茫的双眼中,澄明的、释然的、无力的。他是不是枯树上那只迟迟不忍飞去的蝉,留在树上的是他的蝉蜕,那金黄而脆弱的过去浸没在秋阳里,温柔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