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章伟:神奇的皂荚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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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9月,我来到毛嘴和大哥一起生活,大哥在毛咀机械厂上班,我在毛咀高中读书,那一年,我刚满15岁,从那时候起,我就离开了家乡。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外地读书和工作,平时很少回老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和父老乡亲们小聚几天,家乡里人和物随着时光的流失,己经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老屋后面的皂角树,一直在我记忆的脑海中或隐或现而挥之不去,一生都难以忘怀。
1906年春天,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里,祖母来到了我们家,同时也带来了一颗皂角树种子,第二天,祖父和祖母一起在老屋的后面埋下了这颗种子,他们最初的想法是:希望这棵树苗长成参天大树,浑身长满尖尖的刺,帮助我们驱邪避难,保佑我们躲避天灾人祸,保佑我们一生幸福安康。
那年代,长年兵荒马乱,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每逢军阀小部队和地痞流氓们路过村子时,青壮劳力们总是跑得远远的,躲到襄河边树林里,几天不吃不喝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回家,害怕被抓去充军,卖苦力做苦差事。姑娘们在脸上凃上碳灰,披头散发,靠装疯卖傻逃过流氓们的纠缠。本地方的土豪恶霸们长期欺行霸市,坏事做尽,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我们家也不例外,当时我们家只有祖父和祖母等四口人,靠种几亩薄田艰难度日,好在曾祖父读过几年私塾,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个文化人,每逢别人家做红白喜事的时候,总是请曾祖父前去帮忙做法事,做一些文字方面的工作。祖母勤俭治家,理财有方,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几年后,父亲和两个姑妈相继出生,家里又多了几口人,祖父和祖母凭自己的勤劳积累了一些银子,买了几亩地,把老房子重建翻修成一座大房子,房子的后面还种了一片树林和竹林,这在当时称得上是殷实人家了。老屋后面的皂角树也渐渐地长高了,长成了一棵大树,它的树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吸收着养分,它的树干长得很圆,长长的刺布满了整个树干,斑驳的树片像老人的手纹一样,粗壮的树枝长满了大片翠绿的叶子,成片的树叶黄绿相间,生机盎然,活像一把遮阳伞,遮住了整个房屋,又好像神话中巨人一样,日日夜夜守护着我们的家。
上世纪四十年代,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我们村也没有幸免于难,当时,有一条战略公路连接岳口和潜江,我们村就位于公路旁,日本兵部队转移时,我们村是必经之地,这个时候就是乡亲们受苦受难的日子,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包括粮食.衣服.行李以及鸡笼里的鸡子和牛栏里耕牛,一律抢光,如有抵抗,轻则鞭打,重则就地枪杀。年年自然灾害,老百姓一年到头颗粒无收,沙湖沔阳洲,十年九不收是当时真实的写照,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有的拖家带口举家外迁讨饭过日子,有的忍饥挨饿留守家乡艰难度日。1944年,一场瘟疫突然袭来,老百姓连生活都难保,哪有钱防治疾病,而一旦染上传染病,就很难救治。那一年,村子里人口骤减,几乎减少了一半,我们家曾祖父和祖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相继去世,一年后,小姑妈也随他们而去,2年的时间里,我们家一下子失去了三位亲人,只剩下祖母还是成年人,生活又失去了支柱,空荡荡的房子悽悽惨惨,家破国亡,整个家庭又陷入了谷底,我们家又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了,油菜花也开了,杨树和柳树都吐出了新芽,长出了新枝,唯独老屋后面的皂角树不见动静,祖母慌了神,赶紧到树底下施肥。到了五月份,周围的树都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仍然不见它长出半点新芽,村民们都感到很奇怪,祖母领着几个老人跪在树的前面,烧香跪拜,信神信鬼,祈求神灵保佑我们家躲过这一劫。以后的几年里,树枝逐渐枯黄,偌大的一棵树成了光秃秃的枯树,祖母再也没有管它了,任其自生自灭。
从那以后,祖母一个人撑起了我们家,白天,天没亮就下地干活,一个人承担了全部农活,不到天黑不回家,晚上靠一双勤劳的双手纺线织布接济家需,在那个年代纺线织布是勤劳女性唯一的技能。贫穷人家的孩子大都不读书识字,可祖母在家境如此贫寒的情况下极力供养父亲读书,父亲在本村读完私塾,又到外村读完了小学。那时正值解放前期,到处混乱不堪,家里孤儿寡母,生活更加拮据,父亲读完小学后,师从长辈们学习做法事,由于父亲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又勤奋好学,一年后,终于可以独挡一面承担法事了,一家人的生活又稳定下来。1948年,母亲来到了我们家,随后的十几年里,哥哥和姐姐们相继出生,人丁又兴旺起来,偌大的一座房子又住满了人,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过上了简单快乐的日子。
三哥出生那一年,老屋后面的皂角树本来己经枯黄到只剩下树干了,那一年的春天,树干却长出了新芽,树干周围长长的刺开始发青变绿,吐出的新芽顺着树干漫漫生长,顽强地向上攀爬。细细的藤蔓长满了成片的绿油油叶子,看上去生命力极其强盛,当年新生的树枝又长又密,那坚硬的树枝不断伸向云端,好像是在告诉村民们:我又复活了。风烛年残的老树,任凭风吹雨打,腐朽的树干见证了一路风雨,历经十几年的轮回,古老的皂角树又活了,又唤发了新春,村里人又一次被震憾了,如同它当年突然枯亡一样,祖母又一次跪在皂角树前面,拱手作揖,烧香跪拜,感谢神仙显灵,慼谢苍天有眼,让我们韩家终于熬了过来,让韩家人终于搭上了历史的车轮,走上了康庄大道。祖母泪流满面,激动不己,个中辛酸又有谁人知晓,唯独皂角树如同神灵一样,陪伴我们韩家历尽风雨,一路走来,见证了我们家的兴衰,好似一本活教材记录了我们家沉浮的历史。从此以后,祖母把皂角树称为神树,拜它为家神,告诉我们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保护它,让它神圣不受侵犯。
以后的日子里,温馨而又美好,宁静而又快乐,小时候放学后,我们把书包一放,就来到皂角树的周围玩游戏,促迷藏。皂角树左前方有一座碾台,碾台上面有一道手掌宽的槽,碾子刚好放进槽里,平时大人们在碾台上面轧谷,把谷撒在碾台槽里,然后推动碾子绕着碾台一圈一圈转下去,碾子轧谷时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直到把所有的谷壳轧出为止。碾台不用的时候就成了我们游玩的好地方,它上面有一个较大的平台,我们几个小伙伴们在上面或坐或躺,聚在一起玩扑克,碾台下面是空空的一块平地,是我们玩游戏时躲藏的好位置。
皂角树的右边是老屋,老屋是一座三间木质房,前面有两间偏房,后面还有两间拖厢房,好似简易的四合院。房屋的外墙都是用古老的青砖彻成的,下面的青砖长满了绿斑,上面的青砖布满了墙屑,调皮的我们总喜欢把白屑刮下来,堆成一个小圆圈,放在太阳底下晒会儿,然后用火柴点燃,只见白屑象鞭炮的引线一样燃烧起来,并发出吱吱的声音。屋顶上面是叠放整齐的小瓦,一道道瓦沟错落有致,整齐划一,雨水顺着瓦沟哗哗往下流,那斑驳的外墙,那或残或破的小瓦都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刻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皱纹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古老而美好,房檐己显破旧,仿佛在告诉我们它悠久的历史,仿佛是我们的先辈们在向我们诉说他们艰难困苦的创业生活。
皂角树的后面是树林和竹林,竹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春天的时候,一根根竹芽破土而出,像雨后初晴的黄豆芽一样,笔直地直往上长。到了夏天,竹林成了我们纳凉的好地方,大人们上完工中午回到家,总喜欢在竹林里午休会儿,我们总是找一个阴凉处,看书写字做作业,一阵阵微风从后面吹来,荡起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知了的呜叫声此起彼伏,这世外桃源般的仙境叫人一生都难以忘怀。
皂角树经过几年的恢复生长,终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成为方圆几十里范围内天然的地标。它的树干直径达1米多,三四个人手拉手围成一圈才抱得过来,尖尖长长的刺就象是它的护身符,人都不敢靠近它,更不敢攀爬它,不然刺你一下,让你难受,猫狗牛等动物就更不敢招惹它了。它的树枝纵横交错,分布密集,高大挺拨,树冠广阔,有一种接天连云的气势。夏天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树叶把太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像一把天然的遮阳伞,秋天的时候,树叶纷纷往下落,最后只剩下黑色的皂角果夹像一个个响铃挂在树枝上,秋风一吹,果夹里面的种子哗啦啦响,好似部队激战前吹响的号角,至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唱的一首儿哥:皂角树,八丈高,威武将军挎大刀,秋风吹来号角响,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皂角树紧挨我们的老屋,它就像是我们的保护神,记得有一天晚上,天气突变,电闪雷呜,风使劲地吹着,树枝被狂风吹得喀喀嚓嚓地响,倾盆大雨不停地下,狂风暴雨像只凶猛的野兽,突然猛烈地袭击着我们的村子。一阵猝不及防的扫荡,让人们突然陷入了恐怖和黑暗中,大人们无计可施,急得直跺脚,默默地祈求灾难早早结束,我们几个小孩躲在被子里,惊恐万分,大气都不敢出。第二天早晨天一亮,起来一看,邻居们的房子跨的跨,倒的倒,惨不忍睹,而我们的房子完好无损,只有皂角树的几根树枝被狂风折断,掉在地上,那是树神和暴风雨博斗的结果啊!我们都会心地笑了,树神又一次展现了它的实力,保佑了我们平平安安。我们全家人一起走到皂角树周围,抚摸它的树干,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对它顶礼膜拜。
小时候,我们都很调皮,不听大人的话,喜欢到襄河里游泳。记得有一天的下午,还没到夏天,气温比较高,我和几个小朋友来到襄河边游泳,河水很凉,到了晚上12点多钟的时候,我突然发高烧,父亲和母亲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不知所措,祖母知道了,不慌不忙拿出几柱香和一打灵钱纸,走到屋外的皂角树下,点香烧纸,嘴里还念念有词:老树神啊!项儿不听话,我们来教训他,麻烦您叫鬼神们放过他,然后急忙忙来到我面前,大声说:好了!好了!鬼神走了,项儿马上就好了。还真的,祖母话刚说完,我就退烧了,这神奇的力量至今还是一个迷。平时我们感冒发烧,是从来不看医生的,都是祖母像这样表演一番,而我们的病自然也就好了,到现在我都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屋前皂角春来早,枝繁叶茂风中摇",古老的皂角树,是多么的神奇,它屹立在老屋的旁边,守望着我们,守护着陈旧的青砖瓦房,虽经风吹雨打,虽经年复一年的严寒酷暑的考验,身体黑黑残破,面目粗糙不堪,却依然是那么苍翠、挺拨,充满生机,真了不起!我以这棵古老的皂角树而骄傲,我为我们曾经拥有这棵树而自豪。
面对这棵古老的皂角树,我在想:人如果能像它该多好啊!作为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应该像它那样不畏艰难险阻,不畏挫折失败,一旦扎根,就应当冲破重重阻力,百折不挠地顽强生长;就应当像它那样从不炫耀自已的粗壮与高大,而将自己的朴实无华和脚踏实地的作风传承给后人;就应当像它那样从不夸耀自己的伟岸和绿荫,而是默默地撑起绿荫巨伞,荫护前行的朋友们。我愿传承这棵皂角树的力量,也许永运成不了一道风景,但只要有绿色就行了,我愿发扬光大这棵皂角树的精神,虽然永远成不了栋梁之材,但只要能做点火柴薪就足矣!
文:韩章伟,2017年6月7日于仙桃。注:我小名叫韩项章,项儿是祖母对我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