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翔：张生传（十二年前为友作）

    张俊者，字大华，号硕宽。祖籍湖北黄冈府。俊虎体熊腰，铜头铁脑，体健力沉，尝两遇覆车之祸而无恙，时人以为异类也。

    俊幼时长于市井，所交者悉引车卖浆之流，贩夫走卒之辈，稍长，俊与何定康文凯 赵兵辈交密，嬉戏于里弄陋巷，好以马吊赌戏为乐，互贪小利为荣，然俊异于数人者，好诵读耳！

及束发，俊与定康辈疏，与同窗苏云天  金路 何庆  彭麻城交厚 ，数人每及闲暇，呼朋引伴，议古今废替兴亡。俊好臧邳人物，褒贬是非，辞锋尖酸，若击蛇之七寸，故常以口舌招小人怨望耳。诸同僚皆嫉俊之言语，肥哥俊杰 口水男   四目田鸡  包子面  矮脚仙  筝姐辈 皆为俊所辱，日本伊藤郎尝与俊隔海而骂，为士林异谈。

    俊出太学，浪迹江湖数载，或贾肉于坊，或修车于市，或为倭人筑楼，其间屡逢挫折，迭遭风浪。然俊性雄健，常怀行侠之心。二十二岁，擒新疆贼于闹市，以交有司论罪，时人皆称快。俊尝谋生于商行，其间一女有姿色，行头垂涎久矣，欲污其身，其女哭告于俊，俊乃行“令狐冲”事，救女出虎口。行头大怒曰“此市井贱人，必诛之而后快。”俊无惧色，答曰：“公妻儿处，某皆知晓耳。”行头大惊，汗涔涔下，貌和缓，然阴图俊。

    俊知事不可为，遂去职赋闲。居家弦诵不辍，尤好史籍，其稗官野史，古今中外之事，如数家珍。俊所藏书，多旧破不堪，更有书牍满篇错漏以至难卒读耳，每日尤手不释卷，常通宵达旦。诸友诟笑于俊，然俊以之为乐，笑曰：“吾天下第一纠错儿也。”其怪异寒酸如是耳。俊读书日久，常怀不平之叹，愈多愤嫉之言，颇肖古不遇之士。

    俊虽居下僚，进取之心不息。然路途多劫，凄楚之感倍增，其行愈怪诞不羁。一夜大雨滂沱，俊触动衷肠，叹男儿无寸尺功业，大哭于夜，其声若惊涛之裂岸。又一日，俊与市井无赖儿肉博于衙门口，观者若云，俊鼻血若注，无赖儿几损半条性命。不知俊者，皆以俊好勇赌狠，知俊者，谓其入仕无门，心思郁塞，乃为狂生之态耳。汉口江畔常有百众啸聚，议论国事朝政，俊喜立其间，以观众生相，时发惊世之语也，众生片言若有可鉴者，俊也铭肺腑，遂告诸友。

    俊素严谨，然常有诙谐之遇。某夜俊欲就寝，忽心动灵犀，取囊中纸钞锁于柜中，唯留五钱耳。约二更，一贼从窗中潜入，悉搜俊衣囊之物，然只得五钱。贼欲开箱，俊忽惊醒，精赤跃起，大呼杀贼，与贼夜斗。贼身长大，俊体雄健，拳脚与嘶喊声并作，俊家人俱醒，乃持刀具器械相助，贼大惧，由窗跃逃，慌张间遗靴一双，俊奋起一拳，窗户大碎，贼抱头鼠串。俊点灯视之，贼靴价约二百金，俊所失者五钱耳。

    俊谐事甚广，余爱其诚拙朴实，编《汉口大话男》以载之。俊与余交厚，余常作画江畔，俊持画具立余侧，久而不倦，余常以画戏其短，俊无愠色，甘之若饴。俊重承诺，凡友有诸事告求，必尽力相助，然俊微好孔方兄，但能节俭，必不多费一文。苏云天尝谓余言俊吝啬，然余觉俊非俗物，其好货之心不足以掩其大德耳。

年初，俊知余欲赴美游学，言“与君相交一十二载，浮云一别，流水十年，君甚知弟性，但求一传以赠之。”余感其诚，江汉旧事，历历在目。然赴美后，诸事繁杂，遂拮其大略以记之。

    俊虽生于市井里弄，尤不失诗书之好，其向学之心，不逊于缙绅斯文。士林辈常有附庸风雅者，然不过亦步亦趋之徒，犬儒之态，反不及俊辈古道热肠，犀利至诚。古语道“屠钓之辈，尽有奇才。”宁为有暇之玉，不做似玉之石。俊好典籍，应通此理。

俊虽居下僚，其大德尚在。况俊机敏强记，格致数理上尤显天赋，几街几弄，几市几坊，皆可倒背如流，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吾辈望俊不妄自菲薄，奋发上进，积圭步以致千里，积细流以成江河，不负大丈夫之名也。今特为文，与张生及中土诸同年共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