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叶新遗作:“知识分子最痛苦的是被迫说假话”
沙叶新走了:“知识分子最痛苦的是被迫说假话”
2018年7月27日,著名剧作家沙叶新离世,享年79岁
沙老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忘不了的。他是剧作家,作品有《耶稣·孔子·披头士列侬》《假如我是真的》《陈毅市长》《寻找男子汉》《尊严》等话剧。不过,让我们尤其佩服的,是他在80年代末跟江、曾的那个座谈。他在会上提出:当人们的温饱基本解决之后,需要层次便直线上升,要求尊重、要求自我实现。不满和骂娘,都是为了社会的更大进步。而领导干部不习惯民主,喜欢自己的一言九鼎,不喜欢人家的七嘴八舌。
想起上海的一段往事。
记得是12年年底吧,几个朋友相约去拜访沙老。那时节正好是钓鱼岛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国民磨砖擦棍,要跟日本干一仗的样子,到处叫嚣要抵制日货。其实很多人偷偷的还是去日本旅游、买马桶盖电饭煲什么的,因为那个时候最便宜。
我们上了出租车,司机跟我们聊天,说“还想跟日本人打仗?妈个逼,皇军来了,我第一个去带路,直奔市政府”
(以上绝无虚构)。
听闻此言,如五雷轰顶,不亚于万丈高楼一脚登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压抑在心头多年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总算找到了一个爆发口,我抬手啪啪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无比愤慨的向他吼道:
笨蛋,要先去康平路,占领市委!
(此部分为意淫)
如今,中华民族又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真不是危言耸听)。怀念那些有血性、有胆识的中华儿女。章伯钧、罗隆基、彭文应、储安平、陈仁炳、张志新、林昭……,你们现在都好么?
今闻沙叶新老师撒手人寰,想来必定去西天取经了吧?
沙老师,您好走吧,大清国已经亡了
知识分子最痛苦的是被迫说假话
真正的知识分子从来就是思想者,是批判者,是叛逆者,是敢于说“不”的人,是人类基本准则:和平、正义、民主、自由、公正、道德的捍卫者。可如今的一些作家和知识分子,他们的写作已异化为自慰,为手淫,为当众做爱,为集体性交;已媚俗为大小报纸的吵作,为T字台上的作秀,为闪闪发亮的霓虹灯,为黄金时段的电视广告!作家一旦成为明星,势必俗不可耐。知识分子一旦依附权势,势必奴颜媚骨。我想知识分子尽管已经边缘化,但仍应有使命,仍应有立场,仍应有义务,仍应有天职,绝不能堕落为传声筒、软骨头、墙头草和说谎者。知识分子精神简言之就是独立的精神、自由的精神。
独立讲的是品格。独立苍茫,天马行空,不依不傍,无拘无束,我行我素,独往独来,威武不屈,富贵不淫,有所作为,有所不为。不作工具,不当奴才。不接圣旨,拒不遵命。自由讲的是思想。敢想敢说,敢爱敢恨。只相信科学,只服从真理。不因“舆论统一”而放弃己见,不因“保持一致”而违心表态。绝不容许侵犯思考的权利,誓死捍卫心灵的自由!知识分子的精神在上一世纪的前半世纪,还存在。而在后半世纪,则基本丧失,只在80年代末有过昙花一现,随即便瓦解冰消,荡然无存。在这以后的20年知识分子更加萎靡、谄媚、虚伪、堕落。知识分子从未像今天这样的不像知识分子,我是指精神。当代的中国没有雨果、没有萨哈罗夫,没有马丁·路德·金,没有哈维尔,也没有鲁迅、蔡元培、陈寅恪、马寅初、梁漱溟、顾准。将来很难说,至少目前没有。
中国封建专制数千年,光靠一个世纪的时间就想把头脑里的封建思想垃圾清除干净,是过于轻敌,过于乐观了。在20世纪,知识分子前半世纪是启蒙的先锋,后半世纪则是愚昧的帮凶。知识分子如果在本世纪还要担负启蒙的责任,那必须自己先要消除愚昧,先要接受启蒙。对我自己来说,说假话是最痛苦和最耻辱的。文革中,我的剧本《边疆新苗》挨批,说违反“三突出”的社会主义文艺的创作原则,宣扬资产阶级的“花花草草”。“四人帮”在上海的帮凶要我检讨,我起先想抗争,后来骨头软了,还是屈服了,写了假检讨,说了假话。当时内心极为痛苦。痛苦不是因为被迫检讨,而是假检讨、说假话。我痛苦得差点精神崩溃,精神分裂。从此我再也不这样了,绝不说假话,绝不假检讨。当然这很难做到,但我尽量做到。必要时可以让步妥协,但是有一个前提必须要保持原则,保持底线,不说假话。对于不同的观点,不接受没有关系,但是要听取。
知识分子的本能就是求真。叫一个知识分子不说真话,逼他说假话,这是知识分子最痛苦的事情。为什么文革当中会有那么多知识分子自杀,除了被打、被关、身体被折磨受不了以外,更重要的还是他精神的痛苦,灵魂的痛苦。他觉得他丧失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良知,他在撒谎。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有很多知识分子就是这么自杀的。我第一次经历精神的痛苦、灵魂的痛苦,就是在这个时候。四人帮倒台了,我像所有的人都一样欢欣鼓舞。这个罪恶的一页,这个给我们民族带来巨大灾难的一页,十年哪,终于熬过去了。抗战不过八年,那个十年呀,你们有幸没有生于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