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学子方志翔:生命之花在绽放
生命之花在绽放:蓝天白云间,没有死亡的幽谷
方志翔
Doctoral Candidate, College of Education, University of Oklahoma
前几日,春光大好中,却收到了一封让人万分惊诧的邮件。该邮件来自教育系,通知大家一位叫 Michael Surbaugh (以下称为迈克) 的学生即将在 三月 二十八日下午 三时,于学院237房间举行博士论文 答辩。邮件说:迈克罹患 癌症,并且已经到了癌症的晚末期,苦于病痛的折磨,他无法亲自到系里参与论文答辩,所以答辩只能通过视频的方式来完成。邮件还强调,迈克正处于非常疼痛的状态,医生准备给他用大量的镇痛药,以便他能够顺利完成论文答辩。这让人万分惊诧。看罢邮件,我脑子里飞速地盘点着我所认识的同学的面孔,少的,老的,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美国人…似乎都无法和迈克对上号。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驱车一个小时到系里去旁听这场答辩。我边开车边想,这个我记不起的迈克,届时一定会躺在临时准备的病床上,在视频的那一端,吃力的以微弱的声音来谈论他的论文了。
二十八日下午三时,我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答辩地点。约莫半个钟头后,几个美国同学和迈克答辩委员会的教授也来到了答辩现场。我的同学,年近六十岁的老太太Sharon,,问我还记得迈克吗? 我努力地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她眼睛里很湿润,说迈克50来岁,比她还小呢!我们落座没多久,答辩开始了,大屏幕上出现了skype 的画面,瞬间显现出了迈克的形象。当他进入我眼帘的时候,我脑子“翁” 一声,原来是他!我记得他,只是一直以为他叫John。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当我还在国际政治系读硕士,第一次来教育系演讲的时候,他是听众之一,我记得当时他看着我画的John Dewey中国漫画的时候,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后来我正式成为教育系的博士生后,他遇见了我,热情地抱着我,说我记得你,你是中国的John Dewey! 他告诉我,他在Tulsa 学区做事,是兼职读博士。再后来,在某次周末的研讨会里,我讲孔子的《论语》时,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我。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幽默,乐观和真诚的人。我记得最后一次遇见他,是在2013,当时我们于旧金山举办的一个学术研讨会上不期而遇,他挥手,大喊着我的名字,我也大喊着”John, how are you ?”真没想到,再次相遇,是在他的生命濒临消失,以之 种方式进行论文答辩之时。
视频那头的“John” 却并不像我想像的是孱弱的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虚弱地说话。他的确比以前消瘦了不少,可是却依然衣冠楚楚。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头发工整,面容祥和地出现在视频上,身后是我们学校的校旗,旗帜上大写着”Sooner (捷足先登者)。” 迈克看见了视频这端的教授和同学,开心地笑了,他用手给大家甩着飞吻,教授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迈克的论文的题目很高深, 他的答辩委员会的主席Susan 就坐在他身边, 在帮他念了论文的开场白之后,教授们便依次对迈克提问。让我吃惊的是,迈克对答的时候,其神色绝无生命垂危的戚容,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如旧,他在答辩中,仍不时开着玩笑,惹得大家哄笑。病痛中的他却似乎很容易疲劳,讲一讲,便要大口大口喝着水。鉴于迈克的状况,答辩的时间特意压缩了不少, 可惜我的“二把刀”听力无法抓住他高深的哲学论述,只是记得他高谈了一段John Dewey的教育思想。最后,他的导师Susan 的问题是,你是否想将你的论文出版? 迈克一连回答了五个“yes”。答辩顺利通过,教授们和我们都鼓起掌来。视频里,迈克将话筒还原时,他的手在颤抖着,很明显,答辩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答辩通过后,一个专为迈克举办的毕业典礼在他的医院举行。这一下,视频那端变得热闹了起来。迈克的亲人,朋友,还有一些同学,都出现在视频上,他们帮迈克穿上了博士的礼服,Susan 驱车两小时赶到医院,他也换了一套参加博士典礼的礼服,大家围着迈克唱起了“毕业歌”,好些女生在他身边擦着眼泪,有的男士则激动地亲吻着他。当Susan给迈克加冕的时候,师生二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视频的此端和彼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一个叫Frick的教授,站在我身边,他注视着视频那端的庆典,微笑着对我说,“答辩会真的很棒,不是吗?”视频里,迈克激动地说,我觉得自己真的是blessed (被主保佑), 有那么多的老师,同学,家人和朋友关爱我,支持我,让我有了今天的成就…
迈克,这个我一直记错名字的中年人,在生命之旅即将终结之时,却为我们显现出了一个学者的沉稳,优雅和尊严。他的答辩会上,无凄凉的气氛,哀怨的叹息和悲情的诉说,留给人的却是希望,成功和高贵的风趣。真正的感动来自于深刻的教育力量和其蕴含的人文意义,而非人为的煽情。胡适曾言,美国人有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精神,如今观之,所言不虚也。迈克是一位生活的勇者,深刻的思想者,也是一位活出生命价值的人。遗憾的是,我以前没有和他有更多的接触,以后和他也终难一见。入夜后,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抹不去迈克那炯炯的眼神和从容的对答。迈克的论文答辩,也使得我想起了自己来美后在求索之路上而经历的聚散离合和辛苦艰难。我可以很欣慰地说:还好,我没有虚度光阴。走笔至此,忽然想起了某纪录片里的一句台词,也以此献给迈克:“蓝天白云间,没有死亡的幽谷”, 因为我们都是在教育的宇宙里,翱翔探索的飞鹰。
2016、3、28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