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阳斌:徐校长的自行车
几十年后的今天,还经常有高中同学问我:你怪不怪高中时代的校长徐先华老师?
我肯定地回答:不怪!我理解他!我敬重他!——他是乡村教育的拓荒牛。
1973年9月,我上初中,我所在的潘场中学隶属于通海口区潘场公社管辖。
1975年1月,全省撤区并社,沔阳县潘场公社与姚嘴、杨场、小河等4个公社一起,合并成立了新的陈场公社,从通海口区独立出来,潘场中学就隶属陈场公社管辖了。我7月份初中毕业,收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是到正在新建的陈场中学就读。而我的户籍随我们大队都仍留在通海口公社。
新组建的陈场中学,是1975年3月动工在小陈河边一块棉田里盖起来的。我们150多名首届同学报名时,学校只有一排教室,一排老师办公室,一间伙房带两间女生宿舍,一小排老师宿舍,一间厕所。
学校新办,一切刚起头。正是因为万事开头难,学校的“一把手”由当时的陈场公社党委书记张谦同志兼任。徐先华、陈志学两位老师担任副校长。
入校不久,我被选为学校团总支副书记,书记由年轻的的陶老师担任。由于学校新建,没有条件为学生提供住宿方便,我们户籍在通海口公社的近15名同学,距陈场中学都在12里左右,最远的则有十七、八里,每天来回就是二、三十里,走得确实很累。大概是国庆节前后,趁徐先华校长到县教育局开会之机,由我号头,找团总支书记陶老师帮我们15名同学开了转学证,要求转到通海口中学去。
我们持了转学证,徒步30多里,到通海口中学去打接收证。徐校长知道后,骑上自行车,赶到通海口中学,与通海口中学校长达成协定:不收陈场中学转来的学生。我们这些学生的家长,还联合起来,到通海口中学、通海口公社找领导陈情,都没有下文。我们只好又硬着头皮回到陈场中学,徐校长让我们写了“检讨书”,还让家长代表作了“保证”。拖了几天,才让我们“复学”。
学校为解决我们的住宿问题,想了许多办法:先是让我们像修水利的民工一样,住在学校附近农民家里;接着是把建校时的一间“油毛毡工棚”,改成了学生宿舍;后来是腾出一间教室做了学生宿舍。
1976年9月秋季开学时, 学校团总支改选,把我由团总支副书记降为了团总支宣传委员。
这种处罚也算是“刻骨铭心”了!
在我走上工作岗位“理事”以后,我终于透彻地理解了徐校长。一个3月份开始兴建、9月份开学、由公社党委书记担任校长的新高中,如果允许15名同学转学,可以想见,“大堤撕开一个口子就可能全线溃坝”,新生的高中就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局面。
1976年的秋季学期,接二连三的“烦心事”几乎将我击垮:
10月,学校推荐我参加了招考飞行员的选拔活动。我过五关、斩六将,成为了沔阳西南片的“唯一种子选手”,闯入县城,拿到了“体检合格书”。在我拿着“体检合格书”准备离开体检室时,主检大夫说:“巧了,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血吸虫窝子里冒出了飞行员?”我回答道:“我小学四年级时治过血吸虫病。” 主检大夫立马变了脸,从我手中夺过“体检合格书”,用蘸水笔在“合格”两字前面加了个大大的“不”字。这张体检证书,我还一直保存在我的“私人档案里”。
11月,我得了流行性出血热病,从阎王殿里逃了出来,卧床不起,母亲找来我上小学用过的“独凳子”,让我杵着下床重新学走路。
那时,我父亲去了150里外的沙湖水利工地参加“岁修”。工地也闹流行性出血热,死亡率极高。父亲知道我病重后,他惊恐至极,连夜从沙湖水利工地往回赶,一天一夜,徒步150多里,来到医院病床旁照顾我。急火攻心,父亲大口、大口吐血……
我萌发了退学的想法……父母也觉得家里实在太困难,供不起3个孩子读初中、高中。
是一个星期六,徐校长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我家。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车龙头上挂着两瓶橘子罐头,来慰问我病中的父亲。徐校长和我父亲像兄弟一样聊着天,要我父亲克服天大的困难也要让我上完高中,还笑着说:“你儿子身体好,高中毕业了,当不了飞行员,当个兵是没有问题的。”我父亲当过多年兵,是老军人,听到徐校长给儿子描绘的“当兵”未来,他诺诺地点头。徐校长在我们家吃过晚饭,骑着他的自行车,踏着月色回学校了。当年,学校减免了我的2.5元学杂费。
1977年7月,我高中毕业后,在村办小学——柳李学校担任了初中部的语文老师,不久还担任了校长。
1979年8月的一天,骄阳似火,徐校长戴着草帽、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我们柳李学校。一向严肃的徐校长笑眯眯的,大概是我们成了同行了吧!一落座,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接你和大金老师去母校复读,明年参加高考。免你们两个的复读费。”我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断感谢校长对我们的特别厚爱,留校长在村小吃了饭,决定明天答复校长。
晚上,我去找大队武书记,汇报了徐校长来接我和大金去母校复读的事。武书记很肯定地说:“你是校长,几百个学生的当家人,组织上在培养你入党,你不能走;你们一家四口,你一走,只有你母亲一个劳力,怎么养活你们三兄弟?再说,明年要是考不上大学,书也教不成了!”我又请教是否同意大金老师去复读,武书记说:“大金家三个劳力,养活三个人,没有问题;大金78届高中毕业,学业比你们77届扎实;可以同意他去复读。”
第二天,我和大金骑自行车到母校见到了徐校长,为大金办理了入学复读手续。1980年7月,大金以全校文科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记着徐校长的厚爱情谊,我的自学一刻也没有放松,1980年3月,我参加了沔阳县第一次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考试,居然考了全县初中语文科第一名,当年转成了公办教师,直接“套”上了49.5元的月工资。1980年7月1日,我还成为了我们村第一个高中毕业生党员。
时光飞逝。
1995年8月28日,天刚蒙蒙亮,徐校长和他的自行车就出现在我工作的郑场镇委大院里,自行车上还驮着一大捆《老年养生知识集》。徐校长告诉我,他在剅河工作时间长,与相邻的郑场镇的老师们很熟,把他辑录的《老年养生知识集》免费送给郑场的老干部们,也算是对我工作的支持。那天,在市电视台工作的高中同学贾希南正好在郑场采访,我们师生三个聊得开心。正聊得起劲,市委刘书记的小车开进了镇委大院里,我只能去接待刘书记,把徐校长交给他的老同事、老同学照拂。
下午,我随刘书记在毛岳路上由南向北往镇委大院驶去,透过车窗,我看见徐校长在毛岳路上由北向南骑行回陈场,傍晚的夕阳照在徐校长的身上,亮闪闪的;照在自行车的钢圈上,也亮闪闪的。
(2025—1—31 新年试笔)
作者往期作品合集欣赏 * 涂阳斌乡恋文集(电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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