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治南:无限风光在此峰
我们听说过这样一则故事:一先生看《水浒》,朋友问他:“所看何书?”答曰:“《水许》。”朋友诧异地说:“书虽然多得很,但我还没听说有《水许》一书。请问《水许》都有哪些有性格的角?”回答说:“那个季达(李逵)有性格,很可爱的。”友人又问:“季达?他耍什么兵器呀?”回答说:“手使两大爷(斧)……”这便是关于“白字先生”的笑话。
地名发生误读是常有的事,通常也与“白字先生”有关。譬如:把“滇池”读作“镇池”,把“监利”读作“尖利”,把“亳州”读作“毫州”,把“东莞”读作“东宛”等,不一而足,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但有一些读白字的故事,你听了五味杂陈,令人一脸肃然,不仅笑话不得,还得真当回事!譬如“黄埔军校”,这个“埔”字原本只有一个读音——bù。广东梅州有个大埔县,要读作大埔(bù、布)县。黄埔军校的正确读音应该是“黄埔(bù)军校”,但是校长蒋介石在宣读校名时,事前没有认真考证,咋一看这个“黄埔”的“埔”跟上海那个“黄浦”区的“浦”是形近字,于是就来了个识字看半边,想当然地读成了“黄埔(pǔ)军校”。校长是有身份的人,金口玉言,举足轻重,居然以假成真,误读沿用至今。不仅如此,现在的汉语字典,也把“埔”字列为多音字,明确给出了两个读音。好端端的一个地名,却被“指鹿为马”,其中是也非也,得乎失乎,谁问其详,谁解其真?
本文要考证的是地名“渔泛峰”。渔泛峰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位于江汉平原腹地仙桃市郑场镇境内的一处古地名、古村镇。青石板街道、木结构店面保存完好,遐迩闻名,已列入仙桃市政府古村镇保护遗产名录,成为一处不可多得的旅游景观。为了吸引游客,当地政府部门在进入古村落的路口立了牌坊,上书“渔泛峰”三个大字。渔泛峰地处江汉平原,一马平川,连小山丘的影子都看不到,哪里有什么“山峰”出镜啊!
江汉平原湖汊纵横,按照当地的习惯,小一点的非径流水体称为“水坑”,“水坑”小于“水塘”,“水塘”小于“水潭”,“水潭”小于“浲(普通话读hóng、féng,多音字;江汉地区方音念作hōng)”,“浲”小于“湖”……,水资源丰富,土地肥沃,素称鱼米之乡。
有人这样解释,渔泛峰之所以称“峰”,仅因为它是湖中的一块高地而已,这其实是误读误解,难免贻笑大方。 在仙桃毛嘴一带方言中,声部一般不发“f”音,通常被声母“h”取代,“吃饭”读作“吃唤”,“发财”读作“huá财”,“地方”读作“地荒”,“裁缝”读作“裁红”,“雷锋”读作“雷烘”。“山峰”读作“山烘”,“峰”居然读作“浲”(这里依方音读hōng),在乡音中“浲”“峰”含混不辨,结果张冠李戴,也就不足为奇了。“渔泛峰”的“峰”实际是“浲”的误读。“浲”通常指略小于湖水的相对宽广的具有季节性涨跌的水体,汛期水面宽广,旱季水面内缩。江汉平原属于低湿沼泽地带,湖汊纵横,水体面积大小不同,有诸如上述许多别称,它们的主要作用是贮蓄地表水量,与流动的地表径流——沟、壑、江、河、溪流有所区别。譬如当地潭口村有一个水面较大的水体,就叫做“姚家浲”。渔泛浲其实是渔泛古村落旁的一片宽广的水洼之地,是那片水体的名称,而不是渔泛古镇的本名。每逢渔泛旺季,沿湖渔民常于此捕捞、歇脚、兜售,渔泛镇其实是渔泛浲边一个渔村和渔产品集散地。
“渔泛峰”既已官定,无需置疑,没有人扳得弯,不仅如此,涉及本地旅游发展大计,大家还要同心协力加以热捧。尽管“渔泛峰”命名的始作俑者已从峰顶跌落,权力旁落,但三人成虎,已经约定俗成,也只好以讹传讹,谬种流传,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渔泛峰地处汉江防洪大堤的堤脚,受防洪护堤政策条件的限制,这里不允许破土作业。作为一处古村落,建筑物改扩建很少,即使在文革期间的平房化运动中也得以幸存。
明清富豪陶员外是这里的文化名人。陶员外庄园,是古村落文化遗存的重要标志。园内有一颗千年银杏古树,见证了渔泛峰的历史变迁。始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的永镇寺旧址,碑刻、梁柱、门楣、瓦当依旧,古风犹存。明朝末年,永镇寺曾毁于流寇之灾,清咸丰四年(1854),又遭兵焚。后于咸丰年间(1854-1861)普征善款重建。据重建时所立功德碑碑文记载,有“渔泛浲”名称的明确表述,是“浲”不是“峰”。
渔泛峰曾经是汉江中游地段重要的粮食和棉花输出码头,最繁荣的时候,驻有十三省的商会。设有粮行、炭店、药店、疋头、日杂等商店。值得一提的是,早在新学伊始,这里就建有渔泛小学,方圆十里受益匪浅,人才辈出,渔泛峰也是江汉平原上的一块精神高地。
2018年春节,我回了一趟仙桃郑场老家,幸遇学生刘伦仁先生,受赠图书两册。其一为他的诗集《月光落在炊烟上》,其二为他主编的文学杂志《渔泛峰》。刘先生在校学习期间,文思敏捷,语文成绩出色,作文构思奇巧,常有佳句溢出,是我最赏识的学生之一。《渔泛峰》刊名,不仅仅是本地地标渔泛峰古镇的简单表达,她也是这块古老土地滋养的文化志士以他们的智慧和勤勉,正在不遗余力地修葺或重建我们的精神家园,“渔泛峰”三字铿锵有力地表达着这种叙事语境!我的学生大多都是文化人士,秉性耿直,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他们下不了“海”——既无力在“商海”畅游、也不能进“宦海”泛舟,只能在“书海”涵泳,自得其乐。尽管两袖清风,却又不甘寂寞,吟诗作赋,不乏真知灼见!在学生肖号然编著的《郑场古聚落名录》一书中,也相沿成习地把渔泛古镇列名为“渔泛峰”。他们的作品让我刮目相看,禁不住要为他们点赞:他们已然跻身精神殿堂,可谓登“峰”造极,是渔泛峰上的精神富翁!学生把我拉进了他们组建的“渔泛峰”文学社微信群和“仙桃老乡文学交流群”,美篇佳作如雨后春笋,目不暇接,我感受到了语言艺术的隆重熏风,有高山仰止之感。仅限于此,我还是认可了“渔泛峰”的读法和用法,她是一座无形的高峰,文化的高峰,精神的高峰,无限风光在此峰。(周治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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