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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佛亦道《红楼梦》

作者:杨建波 文章来源:本站 点击次数:2205 次   更新时间:2020/1/16 文章录入:珍珠鸟


杨建波

 

《红楼梦》是一部植根在中国传统文化根基上的小说,可以说,没有中国的传统文化,也就没有今天的《红楼梦》。道教是中国本土宗教,是中国文化的根基之一。《红楼梦》正是构架在道教这个传统文化根基上的。神话本是道教的渊薮,盘古开天地、女祸补天及抟土造人等创世神话无疑对道教的形成有着重要意义,因此小说以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起始,以这块石头作为全书的主人公,并让神秘的一僧一道作为结构全书、主宰石头命运不可或缺的串场人物,这就不能不使全书带有浓郁的道教气息。开篇第一回有这样一段文字:“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而深入阐述这“立意本旨”的是正是跛足道人和即将跟着跛足道人出家的甄士隐。跛足道人那句句离不了神仙、宣扬人生虚无的《好了歌》和甄士隐对《好了歌》的解释揭示了全书的人物命运和“万境归空“的主旨。《红楼梦》是一部以梦取胜的书。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与文学尤有不解之缘。记梦,曾是六朝志怪的重要内内容,随着志怪向传奇发展,梦也自然成为唐人传奇的好题材,有关记梦的传奇大量产生。用梦幻的形式来教育人、使人看破功名富贵儿女亲情,断绝对酒色财气的依恋与欲望,从而弃俗入道是道教文学惯用的手法,就整体来看,《红楼梦》正是用的这种手法。《红楼梦》共写了十六个梦,其中多个梦都含有道教隐喻意义。开头甄士隐的“太虚幻境”梦与后边贾宝玉的“真如福地”梦互相映衬,都在揭示万境如梦的道教人生哲理。第66回的柳湘莲梦就更是为道教张目,直接宣扬出家为道。柳湘莲在尤三姐自刎后,昏然入梦,梦中尤三姐对她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梦醒后,见身旁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湘莲请问仙师此系何方并仙名法号,道士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柳湘莲听后便用宝剑斩断人间烦恼,随那道士远游去了。这一节的描写与117回贾宝玉见癞头僧相类。可见这里虽是写的柳湘莲,实是写的贾宝玉。贾宝玉历经十九年梦幻般的生活,目睹了大观园这个小社会的盛衰和形形色色人的嘴脸,最后看破红尘,仍与那一僧一道归于大荒,给人留下一个“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回味和富贵如梦、人生如梦的感叹。尽管《红楼梦》以写实的方法摹尽了人世百态,表现了作者反抗封建礼教束缚,追求个性解放的初步民主主义思想,但最终没有跳出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来去匆匆的过客,人所经历的一切都由上天安排并且最后都归于幻灭这个宗教说教的窠臼。可以说,《红楼梦》在某种意义上恰是唐人传奇《枕中记》、《南柯记》的翻版。另外道教文学还有另一种写作套路,即仙人由于某种原因俗心萌动,用不同方式下凡来与凡人结为夫妻,最后仍被天神召回天庭,从某个角度看,《红楼梦》正是采用的这种方法。当然《红楼梦》是中国乃至世界最伟大的作品,这里从道教和道教文学的角度说《红楼梦》,并没有丝毫贬低之意,只是想说明任何伟大的艺术,都离不了本民族文化的土壤和传承。

《红楼梦》同时也是构架在佛教文化之上的。可以说,没有佛教的转世投胎的理论也便没有《红楼梦》。最初“施大法”将这石头带入人间“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的是那僧人,贾宝玉出生时口含“宝玉”是僧人的安排,僧人一次次在贾府导演了失玉、送玉,以玉治病的闹剧,带领宝玉在“死”中重游太虚幻境,致使宝玉幡然醒悟,最后又带走宝玉。僧人于冥冥间始终主宰着宝玉及其林黛玉与薛宝钗等人的命运。《红楼梦》的佛教文化还表现在全书笼罩着一种“空”的意蕴。第一回开宗明义,僧人对石头说:“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佛教以为宇宙万物,皆由因缘和合而生,在其未生之前本无此物,在其灭后也无此物,在其生后灭前,也不过是因缘和合下一时所有的幻相,究竟而无实体。贾宝玉只是女娲、石头与僧人因缘和合的产物,他在人间所经历的一切荣华富贵,只是一种幻相,作品将道教仙境涂上佛教“空”的色彩,以为大观园与太虚幻境一样,究竟而无实体,不过是一时的“假有”。曹雪芹将道人冠以“空空”二字,并在这部巨著的一开头就点明“到头一梦”、“万境皆空”的主旨,而高鹗则在贾宝玉被僧道携去大荒的结局中完成了“万境皆空”的主旨。

但《红楼梦》的两位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似将佛道杂揉在一处,不分彼此。晋宋间,佛教初行,其徒还未有一个固定的称呼,有时也以道人称之。但考察《红楼梦》,似不属沿用佛教初创时的称呼之列。神仙是道教的专利,太虚幻境应指道教的天上仙境,神瑛侍者、绛珠草、警幻仙子也都应是道教仙境中的人事,而曹雪芹却偏让那位僧人来对道人讲述这些神仙的事迹,让那僧人带领道人往返于太虚幻境与凡尘之间,佛教客串道教,颇有喜剧意味。空空道人因抄了一遍《石头记》,却变成了“情僧”。“空”是佛教概念,却用其来名道人。跛足道人来送“风月鉴”,被贾瑞大喊菩萨,道人变成了菩萨。高鹗之续篇也是一样的。水月庵中既有女尼也有女道:“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他些经忏。”栊翠庵中的妙玉是一位尼姑,宝玉丢失了通灵玉,岫烟去庵中求妙玉扶乩,扶乩毕,岫烟问:所请何仙?妙玉道:是拐仙(即道教八仙之一的铁拐李)。四姑娘惜春做了尼姑,可是当探春探亲回来看见她时,却是一身道姑打扮。尼姑与道姑的服装是不一样的。虽然道人与僧人的居所都可叫庵,但僧道一般是不同庵的,他们所奉的经典也不同,道教有道教经典,佛教有佛教经典,他们不可能由老尼来教习同一种经典。至于扶乩,则是道教沿用的古代巫术,巫术本是道教的渊源之一。尼姑请来道教神铁拐李,就更不伦不类。宝玉应考前,曾在“死”中见到癞头僧,病好后又在家中会见了癞头僧,口口声喊他师父,并从此就“欲断尘缘”,而且就全书来看,和尚与宝玉的关系比那道士更直接,似此宝玉最后应出家做和尚,但皇上却赏了他一个“文妙真人”的号。真人,乃道教中修真得道与成仙的人,唐以后的历代帝王有赠封高道为真人的惯例。诸如此类,都可看出《红楼梦》的作者是佛道不分的。民间常有佛道相混的现象,因佛道确有许多相通处,一般百姓只拜神不拜教,故而也没有必要分清楚。从北宋开始,不少著名道教人物多览佛书,研究禅理,引佛学心性养炼理论入道教。所谓的三教合一,其实更多的是佛道合一,故《红楼梦》中的佛道杂揉也可看作社会上佛道合流的反映。但作为这样煌煌巨著的作者似乎不应将佛道的一些基本信仰、称呼、常识混淆一处。

以前咱们研究《红楼梦》,多从政治的需要出发,赋予它了太多太重的政治使命与政治内涵,对人物的政治诠释政治图解几乎成了“红学”研究的主要内容,而对于《红楼梦》深厚的传统文化内涵却较少关注与探讨。其实,离开了儒释道,也就不可能有《红楼梦》,正是儒释道的结合,才使《红楼梦》成为一本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奇书。儒家的忠孝节义、功名政治,佛教的因缘轮回、万境皆空,道教的创世神话、太虚神仙,还有其它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共同铸就了中国古代小说的第一大奇书。把《红楼梦》放在阔大深远的历史文化背景中来审视、观照、评判,应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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