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梦来:《征人泪》节选
印 度 经 历
当王、林两护送公孙,离别支队官兵之时,均痛哭流涕。
在保山医院,公孙由于流血过多,伤势过重,昏迷不醒。王、林俩日夜轮值病床不离。经两个月的抢救治疗,公孙逐渐清醒。四个月后,王、林两才把这一切言告公孙。
公孙闻言,泪如雨下,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公孙说:抗战胜利后,建国是重要问题。我国的文化教育,跟不上时代需要。你俩未学过军事,呆在部队是一种浪费。现在你俩既已离开战场,我也需要较长时间养伤。我建议你俩去后方继续读书。听说昆明西南联大寒假招生,你俩速去应试。若能录取,一切费用,由我负责。望三思而行。
王、林两低头沉思片刻,表示同意。
公孙把这情况报告司令部。司令部批复:
1、准予所请。
2、由司令部出面保送应考。
3、由司令部人事科办理,王、林以少尉军衔带薪深造。
4、发给王、林战场三次立功奖金各五千元,由军需处办理。
另发有军令部调领一纸。令公孙伤愈出院,立即去成都黄埔军校报到,受训一年,回师分派工作。
1943年元旦,公孙和王、林收拾行装,准备踏上新的征途。三人同到昆明。公孙候车三日,王、林俩脱去戎装换上红装,去联大报到注册。
公孙到成都黄埔军校后,学校和教官们都对他十分青睐。中央此次决定,在各战场抗战紧要关头,把大家调集受训,目的是为了组织十万青年军,作反攻缅甸的劲旅,事关国家民族存亡,意义重大。学校安排的课程十分紧凑,每天几无休息的时间。
王、林来信云:她俩情绪渐渐稳定,已投入紧张的学习。因为她俩是由部队保送,在战场杀过鬼子,又立过三次战功,故学校教授和同学们都对他们十分尊重。课余时间,请他们讲述抗敌作战故事。同学们被其实战经历感动,也如同置身沙场。
王、林忧心公孙伤口,置得云南道地三七药材,寄到成都。
公孙与王、林书信频繁,1943年11月,突然中断,公孙疑虑万端。
12月中旬,公孙忙于毕业考试。大兵团作战对抗演习。公孙担任东军参谋长。在演习阵地上,校方送来了军令部传达印度联合作战总司令部调令:即令在校受训学员公孙,在12月30日前,乘本部专机,飞往印度总部报到,接受新任务,不得延误。
演习总指挥部立即命令公孙就地交接演习任务,回校部等候专机启程。
公孙寻思:本人在印度联军总指挥部人事部门没有熟人和同学,点名调任,必有缘故。
回到学校,印度方面连续发出两函,信封字迹是王、林二人的,心中疑虑重重。拆开细阅,才知实情。 王、林两在学校时,远征军总部到联大招收一百多通译人员,但应招条件很严格:1、大学毕业班学生或同等学历;2身体健康,无任何疾病。身高1.7米以上;3男女兼收。保证反攻缅甸战争结束后返校,待遇从优。王、林两在好奇心驱使下,再加上同学们一致怂恿,便报了名。招生办查阅了档案,当即批准,通知学校备案。此次联大共批准二十二名。11月20日,王、林两便乘专机到达印度加尔各答联合总司令部,担任总部翻译官。有一次王、林翻译一件公文,史迪威请求中国速派参谋一名,到印度总部担任特殊任务。王、林两不知这特殊任务的内容,但想着可以在一起工作,便竭力推荐。史迪威将军提出几个条件:1、黄埔军校毕业;2、年龄在25岁左右、身高1.7米以上;3、具有实战经验。王、林两认为公孙符合条件,便大胆写了推荐书,得到批准。印度总部向中国军令部发出了请调电文。
1943年12月某日,公孙在成都飞机场登上特来迎接的军用飞机,腾空离开祖国,飞向印度。飞机在昆明加油后,继续升空飞行,下午2 时,徐徐降落在异国机场。
王、林二人在机场迎接,并陪同公孙坐车到总部,面见史迪威将军,准备接受新的任务。史迪威将军询问公孙作战经历,公孙回答:自黄埔毕业,在战场服役,在滇缅边境,与日军打仗,经过大小战斗几十次。负过重伤,现已康复。将军竖起大姆指。
总部副官发给公孙校官军服,并安排住宿的地方。公孙被领到总部三楼201号房间。副官呼出服务员——芝加哥大学到战地服务的女学生路易斯,嘱咐道:这位中国朋友新到总部,要服务照顾好。
路易斯为我铺床、叠被,又拿来所需用品。房间里有电话。
路易斯宣布纪律:1、早晨6点起床,由她送进早餐;2、6:20分由她陪同去森林散步;3、7:20分,由她开车去司令部上班;4、11:30分,由她驱车接回午餐;5、12:30分,由她开车送去上班;6、17点接回;7、22点回房间。有特殊情况,必须说明。如不照办,便报告总部。
王、林俩向她要求:中午饭和晚饭,请安排和她们同桌,路易斯同意了。古怪的是,早餐由服务员送到床前,坐在床上吃。吃完后再起床刷牙、洗脸。公孙说:这样的规定,无异于把我锁在路易斯的裤带上了。
到联合作战总部服务的姑娘,首先要学会一些中国常用语,所以用英语、汉语加手势对话,对方基本都能理解。
王、林问路易斯:你来参军是自愿还是征召的?路答道:是我们国家宪法规定的。不论男女,年满十八,国家对外战争,便要应征入伍。国家指定谁,谁就一定得无条件上战场,完成上帝给予拯救人类的神圣使命。个人没有权力提出异议。
……
公孙三日假满到总部办公,专管情报、兵员补充、空中联络。数日下来,总部有关上级一致认为处理得体,认真负责,效率很高,史迪威尔感到很满意。
总部办公室有中国人四名,英美人四名、通译员4人(包括王、林)。共12人,主要工作为办事、书写、打字、译电等,还有数个杂役人员。
1944年4月初,总司令部大反攻计划付诸实施,代号“杀龟”。
前线英国一师,被围困在坎底地区,急电呼救。史迪威尔顿脚大骂英国指挥官“饭桶”,破坏了大反攻计划,扫不清前进路上障碍,大兵团便不能顺利推进。
总司令部派公孙乘坐战斗机前往侦察,航拍敌军阵地工事、布防以及火力配备、控制区域,以利研究需派多少解围兵力,如何安排进攻部署。限令公孙24小时内作出解围计划交总部讨论。
在敌人上空侦察摄影,如果挨打,毫无还手之力,确实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军人,自当表现大无畏的为国家牺牲的精神。公孙埋首军事地图,用红笔划出进出敌阵地路线,标出红线箭头,预谋万一被击落如何销毁摄影资料等。
1944年3月5日晨7时,参谋处同事手执鲜花前来机场送行。林、王二人身着戎装,在飞机旁和公孙合影。
飞机由美国卡匹敦上尉驾驶,美国芝加哥大学应征学生曼丽小姐担任空中地面联络员。
7时50分,飞机抵达敌阵地坎底上空。曼丽向地面报告,飞机已抵敌阵地上空。公孙命上尉按红线加速低空飞行,同时打开摄影机,快速空摄。8时10分,曼丽中弹,昏倒坐椅,血透衣襟,中断了与地面的联系。机场人员宣告:飞机失事。全体人员肃立,为战友默悼。
王、林俩闻讯,顿足痛哭,竟拔出佩剑欲自刎。路易斯上前抢夺,双手碰伤,血流如注。其他人员均上前阻拦,多方劝解。王、林俩声泪俱下:公孙必已为国捐躯,我们为知音、战友,义当殉身。8时20分,史迪威尔将军赶到机场,问林、王:有什么要求?林、王说:要求将军立即派出战斗机队、跳伞部队、直升飞机,抢回公孙尸体。将军表示同意。
营救机群于8时40分与公孙完成任务后的侦察机在途中相遇,共同返航于机场着陆。救护人员冲进机倉,曼丽已休克,剪开衣服,周身检查,胸部和腹部两处中弹,幸未伤及要害,即送医院抢救。卡匹敦上尉在机上只感觉自己臀部麻木,不知自己也负了伤,故能保持正常驾驶。及至回到机场,见自己满身鲜血,随即昏倒,也被救护人员送去医院抢救。公孙满身鲜血,衣服弹孔象蜂窝,但神智还很清楚。由王、林二人扶下飞机。经检查,只是被子-弹擦伤皮肤,要害部位均未中弹,止血裹伤,无碍生命。
不日,英军解围,中国远征军缅甸会师在望。史迪威尔将军调任回国。公孙受到嘉奖并晋级,虽伤势不重,但流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故暂留印度养伤。史迪威尔将军到医院与公孙话别,告知萨尔坦将军将接替他的工作。
1944年10月21日(史迪威尔离任后一日),公孙执笔呈请新任总司令萨尔坦将军,批准他回国养伤。总部批复:“该员在国际战争中负伤,为盟国尽到最大责任,所请返回祖国休养事,理应照准。”
10月22日,仍由路易斯驾车,送公孙去机场,公孙就这样离开了印度,回到了祖国昆明养伤。
抗 战 及 建 国 后 的 遭 遇
内战烽火,愈燃愈烈,公孙心痛欲裂。假如不死于民族生死存亡的抗日战场,而死于国共内战,实在不堪想像。
公孙奉命赶赴东北战场。黑水河一战,多少冤鬼亡魂落异乡!公孙又奉令赴朝阳山前线。公孙心想:这样打下去,这又将多出多少孤儿寡妇,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反对内战的思想由此而生。公孙决定以一人之性命,拯救千万生灵,违令不进入战场,以行动反对内战。公孙因抗命被押上军事法庭,判刑七年零三个月,在监狱中苦度岁月。幸得中途宽刑,得以解甲归田。
公孙于1947年出狱,回到了家乡,心灰意懒,无复仕念。在本村兴建小学一所,为国家培育人才。
国防部查阅公孙档案,知已中断职务,在乡赋闲,于是命令他到国防部报到,另行委任工作。直到1948年冬,国防部迁至台湾,又一次脱去戎装。
新中国成立,调杭州干校。五○年毕业。派无锡市工作。五三年“镇反”运动开始,公孙作为运动对象名列榜首。五四年在“肃反”运动中被逮捕判刑五年,投入苏涨劳改农场,强制劳动。劳动量超过体力负担。一日三餐,每顿是玉米汤两碗。二年后迁昆仑山麓垦荒。冰天雪地,体虚多病,实在很少有生还的希望。赤胆报国,在抗日战场上出生入死,竟至于如此下场。
1960刑满释放,但要家庭接收。公孙此时已病倒在昆仑山野马滩垦荒地,奄奄一息。劳改单位通知家属,家人回信:“与公孙已无感情,泼水难收。”劳改单位持信转告公孙,并说:“天下诚有此等绝情之人!现在批准你,不要手续放你回家。”公孙回到梁溪,无家可归,流浪街头,雨水浇湿全身。
后来由政府安排在工厂打扫厕所、做杂役。月薪28元,糊口活命,还要赡养八十六岁的老母亲。
公孙在文革中是货真价实的反G命,是G命的对象,没有资格参加所谓的G命队伍,只有夜以继日地被挂牌、戴高帽、游街示众。公孙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直到十一届三中会会以后,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才拨乱反正。公孙在二十七年的囚禁中(包括服刑和剥夺自由),肉体被折磨、人格受污辱、自由被剥夺。二十七年,一个人半个生命的苦难,也总算过去了。只是1970年,公孙下放农村回原籍,在不断地被斗、被打、被 “坐飞机”的酷刑中,折伤了右臂,留下了后遗症。阴天下雨,便酸痛难忍。这是公孙终身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