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你是我慢慢读懂的诗行
2002年7月,刚走出华师校门的我,拖着厚重的行李箱来到武汉市第十四中学,从此开始了我的教育职业生涯。当时的我一定没想到,在此之后的二十年,我扎根在这座城市,而十四中也成了我的家。
2003年,十四中迎来了她的百年华诞。当时刚刚参加工作一年多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百年岁月对于这所中学来说意味着什么。校园里的教学楼和办公楼已是非常新式的现代建筑,杂草丛生、煤屑铺地的操场极不和谐地铺在那里,好在有满园的青春和活力。上体育课的时候,学生一不小心将足球踢入改建中的操场,半天找寻不到,却抱了个冬瓜出来,那份欢乐不亚于鲁迅先生的百草园。操场的另一端是一栋白色的两层高的木楼,荒废好久,偶尔进去,木门腐朽,积灰扑面,斑驳的纹理里沉淀着岁月的痕迹。据说新办公楼还没修好的时候,老师们在这栋楼办过公,里面走出了董必武、黄侃、李四光等好多大家,是一座颇有名气的历史建筑。还记得当时我在那儿朗诵过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清幽的住处,飞扬,飞扬,飞扬……”,仿佛穿越古今,在回廊里空灵弥漫,确实很有百年老校的气息。连接校园东西是一条小路,路边种植了一排矮矮的香樟树,阳光在树叶上打了个转,稠密的叶子绿的发亮。
为了庆祝百年校庆,全校教职工在办公楼前面拍了一张合影,22岁的我在人群之中,青春洋溢,笑容腼腆。那时我在学校的《未名》校刊上发表了一首小诗,当时的郑校长还笑眯眯地夸奖我:“丫头是个教语文的好料子,有灵气!”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因为学生太调皮被气得直抹眼泪,也因为说不赢学生气得连连跺脚,也因为学生取得了好成绩欢呼雀跃,也因为学生的精彩表演而相互拥抱。虽说是一名老师,但跟我的学生们在一起,我也成了个没长大的孩子。
2013年,十四中迎来了她110周年庆典。此时我已经32岁,十多年的教书生涯让我慢慢了解这所百年老校底蕴和厚重的相汇,历史与现代的交织。此时的操场已经修缮一新,400米的标准塑胶跑道鲜红耀眼,中间的足球场绿草如茵,葱茏蓊郁,高高的看台俯瞰整座校园,学生们欢快地奔跑,汗水和欢笑声遍布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小路旁的香樟树已亭亭如盖,遮挡着炙热的阳光,为来往的师生们留下一片浓荫。白色小楼前面立起了郭沫若的雕像,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全国文化抗战中心。在这里,曾经有那么一群热血青年,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为了中国的光明前程,相聚在一起,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110年校庆,学校组织了一场隆重的庆典,邀请了很多知名校友和社会各界人士,操场上搭起了舞台,师生同台各种文艺表演,庆典隆重盛大,热闹非凡,我被安排到校门口,迎接来往的嘉宾。我看到耄耋老者,白发苍苍,在这儿回忆他们的青春年华;健壮中年,健步自信,在这儿与自己的老师们热情相拥。我还看到一家三代围着教学楼前的老槐树热泪盈眶;年轻夫妻带着襁褓婴儿讲述着他们曾经的美好时光。我深深地感动着,突然意识到一所百年老校,承载了多少代人的悲欢哀乐,这里曾经培养了无数青年学子,这里曾经留下了多少人最美的时光。我身边太多德高望重的老师们,奉献出自己一生的光阴,默默守护这片热土,培养出一批批少年英才。他们身先示范,用实际行动教会了我何谓敬业奉献、废寝忘食,何谓爱生如子、春风化雨,而我,何其有幸,在这十年的教书生涯中,在这些大师们的引领下,陪伴着多少孩子共同见证了他们人生最青葱的光阴,最纯真的年代。百年校园,弹指一挥间,流芳却万年。
2023年,我们即将迎来她120岁生日。校园完全面貌一新,每一栋楼、每一条路、每一块空地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少逸楼、正寰楼、庆宣楼、光环楼、石瑛楼,郭沫若路、陈谭秋路,黄侃园、张之洞广场、董必武广场……从这些光辉万丈的名字中,我看到了他们在这座百年老校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寸土地上所留下的痕迹,时间原本想要将他们流逝在岁月里,可是我们却通过这种方式将他们熠熠生辉在了每一位学子心中。看,张之洞广场里那位目光如炬、形容消瘦的老人,正默默看着青春的学子们进出校门, “仁厚遵家法,忠良报国恩,通津为世用,明道守如珍”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黄侃园里的少年,骄阳之下一路狂奔,大汗淋漓冲进教室,他一面擦拭着头上的汗珠,一面还嘀咕着:“长夏苦溽蒸……”。光环楼的少年拿着手里的申请表格正在为难,怎么把姓名和年龄填写错位了,于是他灵机一动,在“十四”前面加上了自己的姓氏,把“十”字改写成了“光”字……这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路旁的香樟树此时像一位阅历丰富的老者,一阵风吹过,他的繁密葱茏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也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那故事里说得最多的是“铁肩担道义 ,热血铸忠诚”。
120年的校庆即将到来,我见证了这座老校焕发出的新的生机,而她也见证了我的成长,从小丫头到娟姐到娟妈妈,从青春少女到为人妻为人母,从与学生争论输赢到成为学生的朋友到成为学生的依靠,我很庆幸我的青春留在了这片热土,我也很荣幸携手百年老校与之同行。我想,我慢慢读懂了她,朴实的句子写在了一砖一瓦中,流转的韵律藏在了一枝一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