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皮蛋 作者 张友文
粽子节刚过,父亲节又来。吃着皮蛋,自然会想起劳苦一辈子的父亲。小学两三年级的光景,随同父亲“押车”。那时的父亲还是一名搬运工,板车前由驴子当主力,自嘲为“二把手”的父亲则双手握着车把手,旨在掌握方向。当然上坡时分,父亲也要给力驴子。我坐在板车上面或想我的同班女同学或看风景,那时还不懂免费欣赏马路上来来往往的美女。
父亲要抢在端午节前把皮蛋由家中运往集市的供销社。父亲极少把货屯放家中,毕竟转手一次费时费力。为何父亲把十几箱皮蛋搁置家中一夜,斗胆地推测父亲从县城拉货往集市行进时,一种可能是遇到了暴雨,车轮陷在泥辙中动不了而延时送达;二种可能天气热爆胎了,父亲要补轮胎、上胶水而费时。父亲把一箱箱皮蛋码上板车时,顺便也把我也码了上去。因为我是活物,虽然重量不及一箱皮蛋,却给父亲增加了劳作的难度。父亲用手托举着我的屁股,我则用双手攀爬皮蛋篓。“人助者天助之”,此言不虚。只有我自己用力往上爬,父亲在后面助推一把才管用。
现在才醒悟,父亲是担心我被竹制皮蛋篓给划坏了,才在后面抬我一把。皮蛋篓上还有许多铁丝结呢,那些铁丝结相当于现在的防盗锁。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了。大约10时许,太阳烤得我头上冒火、身上冒汗。我对正在专心地用脚丈量大地的父亲喊,爹,我饿!父亲像开汽车那样遵守交通规则,把车靠马路边停下,从工具袋中取出一把钳子,麻利地拧开铁丝结,从铺满稻草的皮蛋篓中掏出三个皮蛋,递到我手中,并问我够不够。我说差不多。
接下来,父亲又用钳子把散开的铁丝拧紧,也就是把“防盗锁”弄还原。从外表看,根本就看出皮蛋篓有过拆封的痕迹。当时,我是这么想的:装有几百个皮蛋的篓子少三个皮蛋,哪个会去追查呢,自以为占了公家的便宜而沾沾自喜。可是,不懂事的我并没有给父亲分一个。实际上,父亲跟我一样,也没有吃早餐。
我剥掉裹着粗壳与咸泥巴的皮蛋壳,狼天虎咽地吃将起来,胃里不舒服的感觉顿时减轻不少。父亲继续赶车,驾,驾的声音响彻在空旷的乡野。半小时光景,我们抵达了拉家渡集市。其时,供销社某主任正在驾着二朗腿吃早饭,一只猪脚正朝着我们,好像指责父亲送货迟到了(我们那儿的习惯一天两餐,至今也是如此),而一旁的电扇转得正欢。那把暂新的落地电扇就在我同班女同学的背后。她穿着花裙子,裙袂习扬,估计是六一儿童节的礼物吧。彼刻,我没有任何邪恶念头,只有纯洁的恋爱观。我倒是非常想与她成亲。甚至天真地幻想,如果与她结为伉俪,我就可以享受商粮待遇,就可以享清福,不用打拼奋斗了:一觉睡到自然醒,也就不必像父亲这么卖苦力。父亲生前说,什么时候才能一边吃晚饭,一边吹电扇呢?
父亲一脸讨好的模样走向某主任。先是对我说,三(三,是父亲另给我取的名字。以前的乳名系我太公所取,父亲以为太难听,从未叫出口),喊某爷爷。木讷的我没有反应,是皮蛋把我的心堵住了么?母亲经常教导我:叫人不折本,只要舌头打一个滚。愚钝的我至今都没有学会。
父亲又转向某主任说,主任,昨天县城总库没货了,我到白溪桥仓库去拉的。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父亲迟到的原因,为此他要多绕一段路哦。可是某主任脸色还是老样子。吃商品粮的都一样么?喜怒哀怒不轻易挂在脸上么?
父亲依然笑着说,主任,孩子饿得没法,路上从篓子里拿了三个吃了,这是一角五分钱。父亲这么说时,从塑料袋中摸出三个五分的硬币。某主任说,好大一个事,只当我请客。父亲说,一码归一码。父亲这么说时,把三枚硬币放在玻璃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个很安静地睡在柜台上面了,还有一个并不老实,转了几转才不情愿地倒下。这枚硬币是不想从贫穷的父亲手中转到富有的集体或国家手中么?
了解我的人都说我酷似父亲。我说像父亲不好么?我父亲才真是像人一样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