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慧：母亲的三个宠物
母亲的三个宠物分别是两只家猫和一条土狗。在中国农村，这些动物应该是家畜，但母亲饲养它们的目的已不纯粹是为了它们的实用功能，更主要的也许是别的东西；从饲养的方式来看，也不仅仅是维持它们的生存，而是让他们生活得有一定的质量。其实母亲还饲养过一些别的家禽家畜，之所以我认为这三个是被母亲当做宠物或者最起码我觉得在母亲那里，他们具有宠物的性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母亲的第一只宠物是只喵咪，很常见的那种家猫，身上有着虎纹的皮毛。我们很少见到它，因为它总是藏在很隐蔽的地方，又很安静，不怎么粘人，也不怎么喵叫。有时看到它，也多是蜷缩着睡觉，或是眯着眼睛打盹。大概近30年了吧，我已不记得母亲是怎样养它的，它是从哪里来的。记忆犹新的是它自己解决排泄问题，每当它要排便时，便到客厅门口叫，样子很着急，一时半会没能出去，它会耐心等待，绝不会在家里解决。后来看到母亲和妹妹绕毛线时，它用双爪抱着线团跳跃、打滚，闹着玩，很可爱。总体看来，是只温顺可爱的寻常小家伙。让我对它刮目相看，甚至肃然起敬的是我有一次亲眼目睹了它的迅捷的捕鼠行动！那是一个晚上，我正为不到两个月的女儿洗澡，突然觉得有什么异常，就在同时我已看见它像一道闪电般从我澡盆的边沿飞掠而去，这时我才意识到似乎这之前也有一道模糊的影子从我的眼前窜过去了，就在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见它嘴巴里叼着一只大老鼠出来了，老鼠太大了，它叼着它，老鼠的一半身子还拖在地上，一切忽然间全都明白了！平时看上去迷迷糊糊、懒懒散散的小家伙，竟然有如此的神速和敏捷的身手！再后来，因为侄女要出生了，弟弟要求母亲处理掉它，母亲也许有不舍吧，但处理掉是必然的。我记得有次我回家，母亲曾提出让我把它带给我婆婆。我征求婆婆的意见时，话还没说完，就被断然拒绝了。再后来，我就不知道它的结局了，大概母亲应该是送人了吧。
母亲的第二只宠物是条土狗。那年国庆节我回家，门一打开，透过家人的腿的丛林，我看到一个圆滚滚、浑身肉呼呼的小狗向门口滚来，这就是菲菲，这是母亲给它取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菲菲是个可怜的流浪狗二代，生下来大概几天的样子被抛弃在外面，母亲把它捡了回来。听说来历不明的狗可能会有病毒要打针，母亲请表弟把它带到兽医诊所打了针，它就在我家生活了下来。它长得很快，每过一段时间回家，我就看到它的变化，它长成一条大狗了。不过看起来还是肉呼呼的，大概是母亲养的很用心。我通常都是节假日回去，家里人多，母亲年纪大了，已不怎么做饭了。但只要我们刚一吃完饭，母亲就开始为菲菲准备食物，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一吃完，根本想不起菲菲的事，但母亲从来不会忘记。有时，母亲也会在人开饭前先替菲菲预备食物。三天两头还得为它洗澡，母亲腿不好，行动、下蹲都很困难，所以，为菲菲洗澡那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菲菲的“宿舍”是母亲为它弄的一个大纸箱，纸箱开了一个口子做门，里面铺上柔软的一条旧毯子，过段时间，母亲还会把菲菲的宿舍拿到后院，在太阳下晒晒说是消毒。菲菲虽然是条土狗，但还是很有“节操”的，比如说，它不像有些狗那样馋嘴。我后来见过女儿养的一条宠物狗，当主人吃东西的时候，它在旁边馋得哈喇子川流不息，让你觉得你在它面前吃东西简直是“虐狗”。菲菲也馋，但第一很有节制，也就望望；第二，只要你训斥一声，它一般就作罢离开了，更难能可贵的是，它从来不会去嗅任何它可以够到的食物，哪怕是肉，更不会去偷吃。菲菲一直都很精力充沛，充满热情，比如说，只要家人回来，它都要激动老半天，用它不被所有人接受的方式来表达它的感情，大声吠叫，跳跃起来拥抱。尽管它的这些举动受到弟弟、妹夫的多次训斥，甚至还有用脚的“教育”，但它依旧在他们每次回家的时候用也许它自认为最到位的这种方式迎接。后来，每当弟弟回来时，它只要一听到汽车声，就急切地跑到客厅门口汪汪大叫，恨不得自己把门打开，其实我们都还浑然无知。而每当我们走的时候，它知道不能随我们去，它会立刻跑到窗户那里，双前爪趴在窗台上，用它那——是什么呢——应该不是深情——是热沉——热烈而深沉的目光吧一直目送着我们。菲菲有时很傻，它常常忘了自己是狗类，比如，我家的一个亲戚对它很和善，我的亲戚坐在椅子上，菲菲就把自己当做是同类，非得把自己的“前手”放在别人腿上，以便平起平坐地“交流”。又到后来了，在弟弟的严厉要求下，菲菲被送走了。据说，刚开始送到弟弟公司里的时候它自己还跑回家过，后来，就被束缚住了。再后来，它丢了，不知所终了。我想象过菲菲的结局，比较好的结局是它最终如同它的母亲一样，也成了一只流浪狗，因为它是土狗，它被人收养的概率极低。不好的结局或者说是悲剧，我不愿想！可又不由不想，它可以做有些人类的美味！
母亲的第三只宠物仍是一只猫。同菲菲一样，这只猫也是一个二代——流浪猫二代，它的母亲是只流浪猫，经常出现在我家后院，母亲就经常给它食物，日子久了，它就在我家后院一个角落安顿下来，再后来，还生儿育女了。当时生了三只小猫，几个月后一只送人了，另一只送人途中走失了，虎子——这是留下来这只猫的名字留在了家里。与第一只比较显著的区别是，这只猫咪很萌，很粘人。它看电视，而且常常必得卧在母亲的腿上看，有动物出现的节目，它就凑到屏幕前，与电视画面里的动物互动、互掐，它与姊妹兄弟们满屋子耍闹，它飞快地上树、磨爪，它还常常做出很多高难度的萌态、萌姿，它要吃鱼，为了节省成本，也为了不能太宠过了它，母亲从菜市场买来那种很小很小的小鱼，煮烂了，拌在食物中喂它。它好像很胆小，一般不出院子，出院子也是跟在母亲的脚后跟边，但悲剧还是发生了，一辆呼啸而过的面包车毫无征兆的夺去了它的生命……我与它的接触并不多，它的生活经历有些是我亲眼看到的，有些是从妹妹拍的图片里看到的，它的离开也是听妹妹讲的！然而，我失眠了，我心里很难过，老觉得喉头发堵，眼眶发热，我的头脑里反复出现的不是它死去的凄惨画面，而是它活着时的充满活泼生命的可爱画面！
生命的离去其实是如此的简单，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可是，毕竟我们能接受的还只是生离吧，纵然是不见，可心里还是有分牵挂。而死别呢，无可想象，尤其是当你还要承受另一个比你弱小的生命的责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我因为很爱动物——几乎任何动物，大概是因为动物的那种类似于“赤子之心”的性情的缘故吧，我不知道，总之，无论美丑，我都觉得动物是可爱的，纯朴的。所以也曾试养过一只小猫，可后来它病了，我带它看了病，打了针，它还是不吃东西，叫的声音也越来越衰弱，身体摸上去都是清晰的骨骼，我已清楚地感觉到它死去是必然的，我很害怕，很慌张，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结局。我选择了逃避，我几天没敢回家，等我回去后也没敢问，不过，终于还是知道它死掉了……从此，我为自己设制了一条戒律：绝不再养动物！当你没有足够的能力替另一个生命负责的时候，不要仅为了自己的一时贪念而轻率地拥有它！这应该是条底线吧。母亲的三个宠物前前后后地离开了，它们与母亲、与我也许是生离，也许是死别，死别自无可说，就算是生离，这些小畜生们可知道母亲还可能在牵挂着它们、我还在记着它们吗？其实我知道，它们不知道的。这令人悲伤吗？中学时候，我因为考上乡里的学校，要与平时玩的要好的同学分别，我是多么不舍啊，我彻夜难眠，甚至流了眼泪，但最终我还是和她们分开了，并从此没再见过。上师范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老师要把我与同桌调开，我又一次是那么不舍，哭了，这次，很幸运，老师可能感动了，我们没有被分开。不过，我为之难过流泪的同学也好，还是我的同桌也好，她们至今也都不知道我曾因了她们而难过流泪的事。很多时候，我们巴心巴肝、牵牵恋恋、或是偶然忆起、或是永不忘记的东西未必知道我们的那份用心，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亦或是悲哀，可是，又怎么样呢？就像我家菲菲执着地用它那不遭人待见的热情方式迎接家人一样吧，我们依然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实现着自己的那份心思。如果必须如此，那就没有什么悲哀，在这个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世界，遵循自己的心吧。
2017-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