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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艳:肝肠似火 色貌如花

作者:李艳 文章来源:本站 点击次数:2170 次   更新时间:2017/12/8 文章录入:珍珠鸟

一提起辛弃疾,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把两个似乎南辕北辙的词瞬间珠联璧合起来,那就是“词人”和“英雄”,自古英雄多慷慨,自古词人皆多情,然而能游走在两种心境中的辛弃疾本身就成就了词坛中的传奇。闲居带湖时,一边是《破阵子》写尽了一个士人挥戈马上的铿锵悲愤,一边是《清平乐》写满了一个文人田园信步的的悠然闲趣。只是要将或顿挫沉雄或深婉俊秀天衣无缝地织就在一首词中,非稼轩词莫属。这首词,就是《摸鱼儿》。

我们先来看上阕: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春天,原本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一元复始,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烟柳如霞。在古典诗词中写春的诗句更是历历在目,比如“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贺知章《咏柳》),这是在写芳华吐翠的摇曳多姿,比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清平调》)这是在写如春花般绚烂的爱情,还有“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秦观《好事近》)则写尽了一场缥缈瑰丽的春天梦境。不管怎样,这样的春天一定是离不开一个愉悦惬意的心情,然而要是同样的春天,换一个有满腹心事的人呢?她眼里的春天也许就不一样了,比如有心锁深闺的人在春雨中埋怨“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也有人历经沧桑在满地落红中慨叹“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还有人在烟雨迷离的暮春悲悼“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于是在多愁善感的诗人或词人眼里,“伤春”显得更加耐人寻味。

恰好辛弃疾这首《摸鱼儿》也是写春,上阕一个“怨”字已经点出了词人的心境。那么他怨什么呢?风雨无情,灿烂易逝。面对转瞬即逝的美好,大约有两种心态可以应对,一种“刹那即是永恒”,幻灭也是一种美,进而在得与失之中,洗练出一种“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旷远和潇洒,而另一种是“失去不再来”,只能任凭无情的雨,无情的风带走人生的美好。比如李清照自怨自艾地写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那么辛弃疾呢?他属于哪种?面对雨打落红的哀景,辛弃疾却一生惊吼,“春且住”应该是他撕心裂肺的呐喊,他不愿意由着风雨无情的摧残,于是它要留,他向往着远方还有无尽的芳草可以继续它们的美梦,只是他再声嘶力竭,再强作挽留,春天还给他的只是沉默。到了这儿,该善罢甘休了吧,没有,“殷勤”二字提醒我们,为了留住春天,画檐上的蛛网不惜用自己细小的身体把飘飞的柳絮强留下来。很少有人写春愁,能宕开一怨到底的哀情,但辛弃疾却酝酿了一种的音乐复调,这里有低眉处的怨怼,也有仰望苍天的呐喊,还有绝望背后的坚持。现代人常说“纠结”二字,其实纠结也是人生的一种况味,它不是单纯的悲也不是单纯的喜,它应该是人生久经历练后的一种境界。其实,辛弃疾写“春”的词,不止这一首,如《满江红》: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剌桐花,寒无力。

 

对辛弃疾来讲,春天里仿佛繁花荼蘼只是刹那,残损败破才是宿命,而面对这样的宿命,他又有仗剑天涯的孤绝和坚持,寒风中无力的是凄清的碎影,而我们却在这碎影中听到是痛悼也是长啸,“莫避春阴上马迟,春来未有不阴时”(《鹧鸪天》),人生走到困窘时,一般人选择给自己寻找各种逃避的理由,但辛弃疾不愿意逃避现实,即便是无路可走,也要悲壮着,铿锵着,不伪装,不退缩。这是词人另辟蹊径的人生感怀。这样的人生际遇不由得也让我们想到了苏轼的《定风波》:“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跟辛弃疾一样他也经历过生命生死一线的凄风冷雨,但是,他又和辛弃疾不一样,因为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人世间的黑白是非,江湖里的名利浮华,他都可以用无知无欲的修为去释解,在这个时候,他最善用佛禅之思将现世的悲慨消隐于出世的旷达之中。然而,辛弃疾不同,他拿得起,放不下,他放不下的是一腔肝胆,人生无处可躲,也无需去躲,于是他选择用济世拯物的孤愤将深婉迂回的怨怼潜化于现世的慷慨执着之中。其实在诸多诗人的情感世界里,这样的于悲惋处执着人生的信念俯拾皆是,比如《古诗十九首》里的“行行重行行”,一个妇人渴盼远游的丈夫,“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里有没有埋怨,有,有没有绝望,有,但伤心绝望到了底线,一个女子在内心里既升腾出一种自醒的力量,但也还缠裹着摆荡不开的牵挂。说回辛弃疾,把怨写得如此跌宕起伏,让人不禁在绝望中读到一种生命坚持的力量,就像在地狱里不停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就像在铁皮屋里绝望着呐喊的鲁迅。这或许就是古人所讲的哀而不伤吧。

但接下来,我们还要问,辛弃疾在绝望中到底要坚持什么呢?回过头,我们再看一看,这首词前有一段小记,

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它或许在提醒我们这首词的创作背景,时间宋孝宗淳熙六年,据史料记载淳熙五年辛弃疾曾入朝为大理少卿,在宫中做官,不到一年就从宫中调离,又出为湖北转运副使,调离宫中本就不幸,没曾想写作此词的时候他刚又接到调令让他去湖南,一年里数次变动,又不是升迁,那一定是有问题的,问题在哪儿呢?于是我们在他的一篇与《摸鱼儿》同一年写作的札记里看到了他的难言苦衷。辛弃疾自称“臣生平刚拙自信, 年来不为众人所容, 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论盗贼札子》)。简单来说是受到宫中排挤所以被迫迁出,这也就是下阕中反复用典故提到的陈皇后的遭遇,“娥眉曾有人妒”,宫中得志之人,谄媚善妒,所以自己只能无限凄惶。的确,回首这些年走过的路,辛弃疾从二十一岁拉着一支2000余人的队伍南归投宋,到二十六岁倾尽心力上书《美芹十论》纵论国事,再到四十岁时还要四处漂泊,苦苦挣扎,数十年如一日,大半生的壮志满怀最终却只能落得个闲居带湖的结局,这样的一生,是被误解一生,也是被耽误的一生,所以辛弃疾不得不扼腕长叹。我们看下阕: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只是这样刚毅坚持的辛弃疾为何不慷慨陈词,面对着故交好好一吐为快心中的不满呢?在下阕中我们看不到犀利的针锋相对,也读不到壮怀激烈的直抒胸臆,反倒是用了很多女性的故事来做了一番柔肠寸断的痛诉,为什么?

其实,用典讽喻是中国自古以来诗文的传统,孔子编修《春秋》用精微简练的语言去驾驭复杂而庞大的历史,后人也称之为“春秋笔法”,屈原写赋善于运用“香草美人”的隐喻,其实这些都是将深远微妙的意义隐含在语言中,简单的说就是抒情写意不是直来直往,而是隐微含蓄,迂回委婉。为什么这样写,首先,古代诗人大多同时也是为官一任的士人,两重身份的叠合是幸也是不幸,诗人的角色完成的是政治之外的高蹈和自在,士人的角色承担的又是政治之内的良心和义务,这就注定了他们要坚守的东西往往是双重的,具体到写作上来说就是要懂得在模糊与清晰,谨慎与真诚之间掌握尺度,在自我保护的同时进行更加有效地批判。所以在古代诗文中针砭时弊的言论往往都穿着隐而不显的外衣。另一方面,其实迂回是另一种方式的进入,较之慷慨激昂,针锋相对的批判,尽管勇气可嘉,但委婉含蓄,隐微曲折的讽喻更有发人深省的穿透力。这种不可直接被感知的批评“因为它不能被准确定向,也不能定位、限定,其影响不能界定”,所以它呈现的只是模糊化的批判对象,不定向的批判声音,反而能拥有超越时空的批判力。比如《硕鼠》,由古至今虽然人们生活的时代变了,环境变了,但对一种权贵阶层的批判却至今振聋发聩。再回到辛弃疾的这首词,据说当年这首词传到宫中,也引起当时宋孝宗极大地不满,“寿皇见此词,颇不悦,然终不加罪。可谓盛德也已”,可见至少这种隐喻式的批判是成功的,但它的成功不仅限于此,辛弃疾其实也是为天下诸多末路英雄的代言,“君莫舞”这里的君是谁,也许在辛弃疾的时代他是有名有姓的,但我们在连接历史与现代乃至未来的时候,这种批判的声音仿佛才有了更深远的指涉意义。

从金戈铁马到运笔美芹,从辗转羁旅到闲居带湖,辛弃疾的人生是立体的;或豪放慷慨或深婉迂回,或清丽脱俗或沉郁顿挫辛弃疾的词是多维的,立体的人生与多维的词作勾连起来才组接成了南宋时期一个完整的辛弃疾。

作者简介:李艳,1978年生,女,湖北襄阳人,湖北经济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比较诗学研究和大学语文课程研究。曾在《中国比较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从变异学的角度重新审视比较文学的影响研究》(2006)、《现象学:抽象还是直观——与中国传统思维的直观特点比较》(2007)、《重建中国文论话语的诗性品格》(2007)等论文若干。

作者通讯地址:武汉市江夏区藏龙岛开发区杨桥湖大道8号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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